瞧着这足足比它两张脸还要长的大鳅,元宝的绿眸瞬间眯成了竖瞳。它叼起大鳅注视着陆岚,与他对视。
两双绿眸四目相对好一会。
元宝满意地拿脑袋蹭蹭陆岚的手心,叼着大鳅回窝去了。
真不愧是它的小弟,总是出去打猎给它吃。
好小弟。
他自然也没有亏待丝瓜和毛豆,今日的零嘴也比往常的大些,鸭肉裹着猪皮用炭火烘干,够磨一下午牙了。
丝瓜和毛豆咬着零嘴,将他归类成了老四。
正是午后最热闹的时候,铺子里长桌、小几都坐满了人,连门口空余的地方都临时加了小桌,围了三位老主顾。
还没等卫锦云开口,陆岚就已经来了柜台旁,用手拨了拨过了多日还未败的秋芙蓉,“有个老位置。”
他的声音更加轻了,“这里,可以吗?”
陆岚本就身姿挺拔,此刻刻意放松了姿态,垂眸看她。
卫锦云转开脸去理柜台上的玩意儿。
“自是可以......陆大人哪回过来不是赶上人多,这长凳你都坐过好几回了,怎么还次次问我......”
顾翔一早便将柜台整理得一干二净了,她拨出来几只竹编,又扔了回去,整理了好一番。
回回来时都没有空位,回回他都坐在这里。
身后的晚雾正在记铺子里的点心种类,在屏风后轻声笑了一下,又赶紧捂住嘴,凑到顾翔耳边嘀咕,“老大,陆大人这是怕卫掌柜赶他走?”
“没听见,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顾翔佯装捂捂自己的耳朵。
陆岚抬手撩了劲装下摆,稳稳坐在长凳靠外的一端,还特意往边上挪了挪,给卫锦云留了大半位置。
“你忙你的,我不会妨碍你。”
卫锦云也没有坐下,而是“噢”了一声后跑后院打包红莲驻颜羹去了。
铺子里很热闹,门口来来往往不少闲汉。小房子里没了卫芙菱的身影,却换了孟哥儿。他坐在那儿仔细地练字,时不时抬头瞧瞧有什么恶汉出没,好让他去溯玉轩告知菱姐儿。
张仁白日日都在,他面前摆着一碗红莲驻颜羹,手边的砚台和宣纸只占了小半张桌,桌沿空出老大一块,显然能再坐个人。铺子里有不少拼桌的,但没有人来找他拼。
张仁白看了陆岚许久,陆岚忽然抬眼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陆岚皱了皱眉,此人夏日至今,怎么消瘦成这样。
朝酒和晚雾打包活计学得快,这下让卫锦云也得了空,坐下算算账。
“陆大人,尝尝我们铺子的新品,枫叶曲奇饼干。”
陆岚那么大一个身躯,却坐一个角,大半的长凳都留给了她。她坐下,把跟前盘子往陆岚那儿推了推。
陆岚倒也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很好吃,模样也别致,倒挺适合秋日送礼。”
“就是想着应应秋日的景。”
卫锦云拨动算盘,并未抬眼,“陆大人因为水寇受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快好了,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
陆岚压了压唇角。
常司言拿着张写满字迹的纸从后院快步出来,“卫掌柜,那狸奴故事我总算想透了,这就说给您听,保管卖得好。”
“狸奴报恩的故事?”
陆岚咬着曲奇饼干,在一旁开口。
“是的大人。”
常司言恭恭敬敬道,“写那狸奴成日往点心娘子跟前凑,总想着送些好东西给她......狸奴嘛,是这样的。”
“好故事。”
陆岚回,“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这个嘛。”
常司言继续嘬她的茶,“回大人,我们卫掌柜总说......艺术来源于生活。”
她用手中的笔杆子戳了戳卫锦云的脑袋,“哎呀掌柜的,你不要将脸埋进算盘里了,听我给你讲讲。”
小小的算盘,埋了个大大的卫锦云。
“秋景哪有狸奴讨喜。”
常司言往前凑了凑,语气雀跃,“您想啊,咱们大宋百姓谁不爱狸奴?不管是富家小姐揣着的,还是寻常人家捉老鼠的,那是人手一只。我想着,不如将曲奇做成狸奴模样?”
卫锦云的脸终于从算盘里出来,“好像,是个好主意。”
“做成不同姿态最好,一袋里装着蜷着的,抬爪子的,揣着小绒球的,街坊们拆开吃时,跟寻趣儿似的,肯定高兴。要是我,见了活泼的狸奴,我都不忍下嘴了,我给它收集摆起来。”
收集起来?
卫锦云听了半晌,忽然起身,双手捧了捧常司言的脸蛋,使劲揉捏,“小常,你可真个是机灵鬼。”
她越说越起劲,力道没轻没重,把常司言的脸颊揉得微微泛红,“你真是云来香的福星,脑瓜子怎的这般会转呢,今日大鲈鱼的鱼背肉,奖励给你吃。”
常司言被夸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想推开卫锦云的手,脖子染了红,“卫掌柜,别揉了......铺子里还有人呢。”
卫锦云回过神,“这有啥,夸云来香的福星还不能大声点?”
说着才松开手,又拍了拍她的肩,“快把你想的狸奴姿态都画下来,咱们晚些再琢磨琢磨细节。”
常司言在原地有些发愣。
她听了十几年的小乞丐,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福星。
她可以是福星吗......
午后的铺子里都是甜点的香气,门口风铃晃啊晃。桂花几乎凋谢,但风里仍有余香。
柜台屏风旁挂着一串新风铃,是由许多干松果串在一起做
的,晃起来与风铃不同,是一种清脆的声响。
虽然有人在玩寻故棋,时不时发出激动的呐喊,但卫锦云抬眼时,竟见陆岚倚着手背睡着了。
眼尾微微下垂,浅眠松弛。
她忍不住抬手,将垂在他脸上的几缕发给他扫到耳后去。
她垂眸继续记账,陆岚的眼睫却颤了颤。
风铃哗啦哗啦晃。
卫锦云抵着笔杆子瞧这串风铃。
这真是随便买的?
转眼到了申时,日头斜斜,陆岚也早已走了。卫锦云把柜上的账本归拢好,跟顾翔交代了两句便去溯玉轩接下学,她还特意早走了一刻。
“姐姐!”
才到溯玉轩门口,就见两人从门内一眼就瞅见了她,踩着步伐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她原本还以为蕖姐儿不是这性子。这下,两个脑袋瓜埋着,真是有些分不清了。
卫锦云给她们俩买了搅搅糖,并没有回云来香,而是牵着她们去了沈记布庄。
才走到门口,里头就传来伙计热情的招呼声,“这位小娘子可是来选布,快请进!”
穿青罗裙的女伙计已快步迎上来,手里立刻端上茶碗,“小娘子瞧瞧咱们家的斜纹锦和提花锦,成衣入秋也添了好几款新样式,您慢慢瞧。”
布庄内里宽敞明亮,迎面是博古架,摆着不少配色雅致的素绫和绣着小朵牡丹的缎,身旁用屏风隔开成衣区。成衣按品类分了区,襦裙挂在东侧,褙子和袄放西侧,还有各种直缀、袍......不少客人正围着伙计挑选。
靠里的柜台后,沈婉正拿着匹云锦比对颜色,见卫锦云进来,立刻放下云锦迎上前,“卫掌柜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
“您这铺子里生意真好,无论是成衣的款式,还是布匹上的绣活,都精巧得很,连同团扇和香包,都有各式各样的。”
卫锦云方才被伙计带着转了一圈,这沈记布庄足足有她两个铺子这样大。
沈婉引着卫锦云在客座坐下,让伙计添了碗茶,就笑着打趣回答,“得,我还不知晓你,专程来我铺子里,总不能就为了夸两句生意好。是想给两位妹妹和祖母挑新衣裳,或是扯块好布,我给你算便宜些,有折扣。”
“嗐,沈掌柜猜错了。”
卫锦云端着茶碗抿了口,“我是来找您做生意的。”
“做生意?”
沈婉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你一个卖点心的,我一个卖衣裳布匹的,咱们俩能做什么生意,难不成你要给我铺子里的伙计送点心?我们这点心已经和徐记签契了,可不好毁约。”
“竟让徐掌柜先一步抢去了?唉......”
卫锦云佯装了一会后语气认真起来,“我可不是来送点心的,沈掌柜,您铺子里卖的香包,平日里多少钱一个?”
“一般卖三十文一个。”
沈婉被她逗得随口答道。
“成本呢?”
“你这丫头,还想打听我的成本?卫掌柜好大的架子啊。”
沈婉端起茶碗“噗嗤”一笑,“罢了,跟你透个底,毛利倒还可观,一半一半吧。不过香包不是主营,大多客人是来买衣裳布匹时顺带捎一个,真要专门买香包,都去街角的香料铺了,那儿买够上百文香料,还送个现成的。”
说着,她放下茶碗,“你还没说正经的,点心和香包能有什么关系?总不能你要把点心包进香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