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轻飘飘,仿佛那些个刀尖上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半只脚踩着黄泉路,半边身晒着人间阳的时光就和吃饭喝水那般不足为道。
“只听说辰王是被苟王杀的,我还当苟王也是皇帝老儿的儿子,没曾想居然是你。”卫大虎下山买盐买酒会顺道打听消息,但这世道乱糟糟的,今儿听到的信儿,已经是半年前发生的事儿了,何况真假消息参半,一句话从长平县传到定河镇都能变八百个味儿,他打听出来的消息是,苟王是已故老皇帝的小儿子,他出生那日有条金龙盘旋在京城上空久久不去,百姓都说他是天上派下来拯救世人的真龙子,受尽推崇。
尤其是苟王领兵杀了青州的辰王,洛州的晋王,让他在民间的呼声攀至顶峰。辰王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前些年雪灾,他治下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辛苦劳作一年的田地眼看颗粒无收,他非但没有开仓赈灾,反而下令让百姓按时缴纳粮税,逼得青州上下的百姓揭竿而起,当时乱成一锅粥,人人在家扎小人咒他早日去死。
晋王更别说了,辰王好歹是爱财,晋王不但爱财还好色,晋王府被苟王带兵杀穿那日,他的人从后院救出两百多个妙龄女子,全是被晋王抢来的百姓之女,当时这事儿闹得极大,百姓们的怒火空前高涨。
据说那日,洛州的晋王府被盛怒的百姓烧成了灰烬,苟王也不生气,让他们尽情烧。不但如此,他还把活着的晋王丢给被抢了姑娘的人家,姑娘还在的,可当场把人带回家,而那些找不到自家姑娘的人家则把怒火全发到了晋王身上。
还是据说,晋王最后连点肉渣都找不出来,死的忒惨。
百姓拥趸苟王,权贵地主畏惧苟王,人人都传苟王是真龙下凡,只有卫大虎知晓,他丫以前就是个蹲在路边抠脚丫子的小乞丐。
没有外人在,狗儿说话也直白,他道:“那些事儿听着挺威风,实则这一路走得艰辛,这院子里曾经挨挨挤挤住着二十来个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全多挤在一起,冬日冷,夏日热,那会儿就稀罕有个大院子,不在堂屋打地铺才好。”
他脸上带着些许悲伤,垂着眼道:“现在有本事换大院子,再大的院子我们都住得了,可人一个个都没了,走一处,少一个。从这里走出去,再从外头走回来,不过就是一圈的事儿,人怎么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卫大虎沉默。
“连猫儿都没了。你还记得猫儿不?那个躲在我身后的小姑娘。”狗儿咧嘴想笑,眼里却涌出了泪,“我还说事成后给她封个公主当当,再给她找个英武的驸马伺候她,可你猜怎么着?我手底下有个将军居然是英王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他和眼线对接时被猫儿撞破了,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就把猫儿杀了。”
狗儿抹了把泪,脸上的悲伤之色转瞬便消了去,眼底只剩一片冷意:“我把他挫骨扬灰了,他的九族,我连条狗都没放过,他们全都该死。”
卫大虎想到那个躲在狗儿身后的花猫脸小姑娘,心头不免也有些难过。猫儿,鼠儿,还有那些跟着他扛粮的少年们……往日画面历历在目,古人却早已不在了。
苟王的这条路,铺满了兄弟姊妹们的鲜血。
心头不畅快,不是很想继续聊,卫大虎粗眉微蹙,狗儿一见便立马换了话题,脸上挂着笑容,看着他道:“手里没人的时候,我还惦记过你呢,当初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该是战场上的大将军。”
卫大虎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坐立难安道:“你可别惦记我,我就是个猎户,对打仗没啥兴趣。”
“我晓得你没啥大志向,就爱过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狗儿笑得敞亮,“否则就凭你的本事,当初那几万斤粮食就能干成好些事儿,只要你愿意,今儿怕是就没有苟王,只有虎王了。”说着他抚掌哈哈大笑。
卫大虎看着他,乐不起来。
“可别用这幅表情看我,今儿派人在镇口守株待兔也是碰个运气,我这回回来不是专程寻你给我当大将军,当然,如果你有这个意思,我必扫榻相迎。”狗儿似真似假说道,“你当年予我陈粮,今日我报你将军之位,说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我一个猎户当啥大将军,你若真要报答那几袋子陈粮,予我些粗盐即可,这回下山我原就打算买这日常所需物。”卫大虎淡声道。
“只要粗盐?”狗儿翘腿坐在椅子上,捏着下巴直发笑,眸中异光闪过,“你可想好了,粗盐和大将军可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东西。”
“废话恁多,要给就给粗盐。”卫大虎故作不耐烦道,若说先前还不晓得他派人拦下他所为何事,眼下也明白过来了。就和当年县里那位夫人报复个赘婿还要拐上八道弯,做事儿不留任何痕迹,他用十几年的时间从狗儿变成苟王,说扬九族便能扬他人九族,这样的苟王想还他起势的人情,却不愿意明着说出来。
卫大虎是个聪明人,没真选那劳什子的将军。叙旧有两分,真心也有三分,但更多的是来平这情,还完就两不相欠。
小乞丐可欠人情,平了天下的苟王可不行。
“这袋细盐和这几坛子好酒……”众人津津有味听着故事,下意识扭头看向屋檐下好酒好盐,这是他们带回来的,还当他们这回下山运气好皮子卖了大价钱,竟都买得起细盐了,原是那啥苟王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