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和雨后春笋似,个头突然便窜了上去,原本和她差不多高,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两个头,身板结实了,在林子里握着斧头砍树时,他卷起衣袖,能看见他手臂上鼓起来的肌肉,没她两个哥哥那般夸张,但瞧着很是有力。
脸也张开了,原先还有些孩子气,如今许是日日拉弓射箭,外出打猎沾了血腥,眉目变得坚毅,面孔正从少年到青年之间的变化……她也不愿观察那般仔细,可每回潮湿天小咪因为后腿疼痛喵喵叫唤时,只有她和满仓才能安抚住。
人就站在她跟前,不想瞅也不成。
尤其是稻草姐给她透了准信儿,她瞧上了三哥,姑娘家私下谈起“喜欢”这个话题,总是充满羞怯和向往。稻草姐说她好三哥那张脸,喜欢他健壮的身板,和小白杨一样挺拔。
三花就忍不住瞅满仓,满仓年岁小些,长得没三哥那般高大,但要说长相,满仓比三哥好看多了。赵婶儿长得不差,表嫂也好看,狗子年岁虽小,但和铁牛鸭蛋他们站在一起,那就和白鹅站在灰鸭堆子里,瞩目得很。
他们姐弟三人,其实长得最像赵婶儿的,反而是满仓。
她也不咋会形容一个人的长相,就觉得满仓眉眼清秀但不女气,身板结实但不壮实,性情温和好相处,和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特别招娘她们喜欢,有个啥顺手活儿都会下意识叫满仓。
长辈的使唤,不是故意劳累人,反是亲昵的意思。
尤其是她娘,真是啥事儿都爱叫满仓,满仓帮我把院子里的水桶拎进来一下,满仓帮忙搭个梯子把墙上的腊肉取下来,满仓帮我去后院抱捆柴火进来……她从不叫俩哥哥,回回都喊满仓,次数一多,谁还能察觉不出她的心思。
那段时间,三花最是羞怯无助,就和掀开了那层纸,娘每回叫满仓做事儿,大嫂二嫂脸上便露出笑来,没个正经撞胳膊眉来眼去打趣她。
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瞧娘多喜欢满仓啊,眼下别说你大哥二哥,怕是咱们三花都比不过满仓去。”
每回都要把她闹得躲进屋里才罢休,她若是红着脸与她们争论,大嫂便假意哄她说:“大嫂逗你呢,瞧你急的,娘最疼的还是咱们三花!不信问你二嫂,娘现在稀罕满仓这股劲儿像不像当年你二嫂亲娘稀罕你二哥那个劲儿,真真都是一样!”
说完,看着小姑子跺脚躲进了屋,便捧腹哈哈大笑。
这事儿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但大舅母有这个意思,连赵素芬都有这个想法。
就不说在深山里,便是村中,甭管是男娃还是女孩,到了年岁都会开始相看人家,除了媒婆知晓你家有个正当岁的孩子,手头有适合的人家会上门说亲,连家里的亲朋好友都会踅摸自家子侄、或村里条件相当人家,帮着在中间牵线搭桥。
就说当媒婆这事儿,妇人家上了年纪都挺热衷,就好牵姻缘。但拉纤做媒这事儿,咋说呢,媒婆也不好当啊,若是经自己手促成的新人婚后日子过不好,不但会遭来埋怨,严重些的还会结仇。
故而结亲这事儿,无论男女方,实是慎之又慎,都要找那知根知底的才好。
三花是女婿的亲表妹,陈大舅家是个啥情况,赵素芬甚至都用不着私下询问女儿女婿,一道在山里住了这么些年,一起经历这么多事儿,他家品行如何,陈大舅两口子是个啥样的人,三花是个啥性情的姑娘,赵素芬长了眼,她自个会瞧。
起了心思,那便有些收不住,尤其是虎妞出生后,她那老亲家日日抱着孙女亲香,都是这把年岁的人了,瞧着咋不羡慕啊?虎妞是她外孙女,她自也疼爱,可她也想抱孙子呢。
三个儿女,她唯独对满仓亏欠最多,眼下他到了说亲的年纪,又有个万般好的好姑娘在眼前,自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促成这件事才好。
后来的事儿也怪可乐,两个当亲娘的私下通了气儿,分别去问自家孩子。
往日里逗趣归逗趣,到底没放到明面上来说,每每说笑两句后便作罢。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性质便不一样了,三花听完红着脸连连摆手,羞到险些话都说不出来,结巴道:“不,不成。”
大舅母伸手拉过浑身僵直的闺女坐在床沿,压低声儿问道:“咋不成?满仓是你表嫂的亲弟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最好不过。他家人口也简单,就你赵婶儿一个亲娘,余下的就是你表嫂和狗子,她们母女品行如何你最清楚,都是好性子人,你赵婶儿也不是刻薄媳妇的那种婆母。还有你表嫂,你也是在村里长大的姑娘,不说远了,就说咱家隔壁那户,那家的媳妇和大姑子就不对付,那家人又偏向自家的闺女,媳妇在婆家受了委屈,男人还叫她让着些亲姐,可真真是一肚子委屈没处说。”
三花依旧红着脸不吭声。
娘说的道理她都明白,她晓得自己性子软和,还是小气人,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受不了一点委屈,别个若是大声凶她吼她,她能吓得流一日眼泪。
更不敢与别人争执,嘴笨说不过,爹娘在她小时候就说日后给她说亲要上些心,得找家里人口简单的人家,公婆还得性子和善,男人脾性不能太凶,最好是没有姑子,后头这个也是看了隔壁媳妇后添的……姑嫂关系难处,妯娌关系难处,婆媳关系难处,甚至是两口子,若是性子合不上,她后半生就该泡在泪水坛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