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意的只是行刑台上,百姓所认为的结局。
柏萧鹤微微调整了坐姿,为自己斟了杯茶,笑说,“是非成败……转头空啊。【2】”
“何时知道的?”
“徐行迈入兰干城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柏萧鹤说,“那关门校尉又不是吃干饭的,徐行再低调,也是辆马车,如何能不注意?”
“荀谌故意放的人?”
“殿下是想问,为何你的女官进出如此艰难,徐行的人却能不易察觉的将人救走吧?”柏萧鹤递上一杯茶,“来,喝点。”
见秦祉接过,他才继续道:“徐生需要死,因为清县一事要有个了结,兰干不止要给百姓交代,还要震慑其他官吏,若是徐氏无人来救,那么我敢保证,今日行刑台的那颗人头,必是徐生。”
柏萧鹤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但徐氏的人来了,不止如此,来的还是徐氏长公子,虽说殷州徐氏比不得中原十姓,但荀谌也不能轻易得罪了,至少是讨阮之前,不可再生事端。”
秦祉喝了口茶,说:“所以你们故意卸下防备,让徐行派人以假乱真,但这徐生你们只允许留给徐氏,不敢真让本王带走,怎么,怕他们误会?”
柏萧鹤顿了顿,随即浅笑。
“徐生这人,本王早晚会杀。”
柏萧鹤说:“却之不恭,殿下如此乃是兰干之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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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仗顺东门而出,声势浩荡,城外百里,司昀早已收到指令,整队待发,见来人更是直接纵马奔去,嘴中高呼:“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
这人风风火火地率二百轻骑直奔仪仗而来,险些惊了前方的骑兵,自有人高声呵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如若再不停,格杀勿论!”
这声势愣是传至车辂,秦祉听见了动静,手指轻扣车舆:“叫前面的人留心着,那是本王部下的司昀将军。”
“司昀,这不是当日纵岳山毒伤殿下的,司缇的胞弟?”柏萧鹤挑眉意外道,“殿下竟能将此人招揽到自己手下做事,与其兄长侍敌主,在下佩服。”
秦祉假作谦虚:“过奖、过奖。”
“殿下!”车辂猛地一晃,这人闪身掀起帷幔珠帘,冲了进来,“我听言贺说,此次兰干派那个柏萧鹤随行......”
司昀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目光略有匪夷,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子,而后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他身旁那长近六尺的银戟,随即目瞪口呆:“柏、柏萧鹤?”
“你就是柏萧鹤?”见对方神色自若,处之泰然,他“嘶”了一声,“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中原传言的什么兰干‘二郎’,全然是说笑而已。”
柏萧鹤表情有一瞬间呆滞,他欲言半天,最后不可置信的憋出一句:“兰干‘二郎’?”
“是啊,兰干二郎嘛,这自然是无人不晓其美名,传言中是形貌昳丽、雅量高致,乃无数闺阁少女倾慕之人。”司昀说,“这本来我也不信,花颖慈那人恶名昭彰,哪里同传言有半分相像之处了?”
“司昀,你去后面马车上找言贺,他有事找你。”秦祉干脆转移了话题,将他支开,司昀也不曾多想,只应声说,“哦好,那咱们回头再较量啊,在下仰慕柏将军武功很久了。”
也没管柏萧鹤愿不愿意,他又“嗖”地窜了下去。
柏萧鹤扶额叹道:“要命…”
“中原……”秦祉慢吞吞地开口。
“殿下?”柏萧鹤震惊。
“盟会初定一月后。”秦祉从善如流道,“途径卲关,可要联落安屿承?”
她笑了:“你以为本王要说什么?”
第31章
道别 “今日一别,或许此生不再相见”……
“不见。”柏萧鹤顿了须臾, 说,“这人即便会去端寿,也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为, 可以多加利用但不能深交。”
“恐怕未必能如愿啊。”秦祉说,“我们今日出发的消息会传出去,他也许会在半路截住仪仗。”
“单凭安淑女,也足够给这安屿承求见的缘由了。”
“这个未必。”柏萧鹤笑了笑,说,“他原本就是送来当人质, 要杀的。”
“她叫...安瑾,这名字殿下不觉得耳熟吗?”
柏萧鹤身体微微前倾, 单手支在膝头:“安屿承为了劭关太守一位, 当初想要站队阮义, 并意图将小女献上,只可惜事情尚未有结果, 劭关前任太守不知他的意图, 就已出兵兰干。”
“劭关之战来势迅猛,安屿承自保不及,只能断了阮义那条路, 转投兰干,于是为表心意,又将这安瑾赠予兰干,并说......”
“在下诚心难以证明, 因而以此女之性命作保,对兰干绝无二心。”
“这倒是新鲜。”秦祉面上不动声色,情绪也未达眼底,“只是这种人, 你们倒是不介意助他坐稳太守之位整整三年之久。”
“因为蠢嘛。”柏萧鹤说,“谁不喜欢愚蠢的人呢?”
秦祉从容地继续道:“如此说来,若要证明与阮义决裂,安屿承可得出兵才是。”
柏萧鹤重新倚了回去:“这和兰干的关系可不算大了,殿下,我们如今可算在你的人里了。”
车辂有片刻宁静。
“殿下,侧方河岸旁有十几人守着,看样子是在等我们的,要赶走吗?”车辂外侍从小跑两步,凑近了车窗说。
“是什么人?”
“看着装是普通的百姓,但不确定是否有贼人混入。”
“不用管,戒备即可。”
“瞧见了吗?那就是晋赭王的仪仗!”
“天哪,这么大的阵仗,咱们真的还有机会见到殿下吗?”
河边,十几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仔细看去,有一熟悉的面孔扶着身旁略有些佝偻的渔民。
“幺儿,你确定就是这位殿下了?”
“嗯。”姑娘点点头,望向远方的双眸中倒映着光亮,“我确定,那日殿下的风姿作为,我这辈子都会记得的!”
“那我们就在这给殿下磕个头,是他救了你,也救了爹的命...”
“爹!”姑娘搀扶着的手用力拦住了,抿着唇说,“爹,我想再见殿下一面,能不能让我去见他一面……”
“你糊涂啊,那可是亲王的仪仗,如何能拦?”渔民忍不住咳了半天,声音发哑,“那周围都是兵马,咱们上去不就是送死的吗?”
“可是殿下他不一样啊,他那么善良温柔……”
“再和善也是王孙贵族,终究和我们百姓不是一路人,救你不过是他一时心善,可冲撞仪仗这等罪名哪里是你我担的起的?”渔民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拨了拨姑娘的碎发,说,“我的幺儿,你如今能活着,能回到爹身旁,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可他真的不一样......
姑娘想要反驳,可望见父亲那一夜白头的憔悴模样,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垂下了眸,胡乱地点着头。
面前近百米的仪仗大张旗鼓地从面前张扬而过,骑兵手中的刀刃握得很紧,凌厉的双眼从众人身上不着痕迹的扫过,便已了然,这些皆是没有武功的普通百姓罢了。
尘土被微微溅起,尊贵的车辂驶来,姑娘被渔民一把拉拽着,跪在草地之上,她看见自己的父亲将头埋了下去,十分虔诚且充满谢意的磕了头,看见周围乡亲的效仿,他们或是惊奇、或是心惊、或是感激,但都无一例外的弯下身。
她想,或许在晋赭王的眼里,她的确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晋赭王府内的淑女要更漂亮、更优秀,她t不过是殿下随手施救的人,和路边的野花野草没什么区别。
那是受人仰慕的,高高在上的皇室宗亲,和渔民的女儿,终究是云泥之别。
可今日一别,或许此生,她都不曾有机会再见一面了。
“啪嗒。”
地面湿了。
天色被白云笼罩着,遮住了大半阳光,朦胧之中仿佛落了一滴雨。
仪仗浩荡的继续朝着东方赶路,除去戒备的骑兵,竟无一人将视线落到此地,河面升起了一丝冷风,轻轻拂过车辂前的帷幔,她内心也随之剧烈跳动,冒出一股不知名的心慌。
“殿下......”
一匹赤马从视野里走过,彻底挡住了最后那道光。
“那不是淑女吗?”
车辂后方,凌云因好奇而投过去的视线里,精准的捕捉到了人群之间脊背挺直、面色愁容的姑娘,她下意识想要招手,却忽而记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可有事?”崔颉妙见状纵马而来。
“啊?”凌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崔女官,我只是见到了熟人,殿下当日除了救我,还搭救了一位淑女,眼下在那边行礼呢,她对我很好,所以我就是有些......”
崔颉妙微微蹙眉,落下一句:“等着。”
“哎不是,崔女官!”凌云见人调转马头就冲着车辂而去,吓得抬脚就要去追,“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