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兰干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花颖慈杀了孟先那么多族人,孟先本就对其恨之入骨,又怎可轻易向兰干低头?”
秦祉点头附和:“确实。”
在场几人,便也只有齐庞听不出,她这一句是对他前半句的肯定。
“事情如此就已明了,本王此番前来,实则是找虞仓寅有要事要谈,眼下还得先去昭川探探虚实。”秦祉作揖道,“若是有信,会叫人传信与你,你大可放心。”
齐庞起身:“殿下,昭川戒严,非旁人能进,若你信得过我,我可稍作改变,随你一同前去。”
“你这倒是不怕阮义知道虞仓寅派卧底一事了。”秦祉神色一冷,笑着反问,“怎么,事情败露,便想借口说是本王的人不成?”
齐庞当即呼吸一窒,此人,当真不可小觑。
柏萧鹤从他面前经过,修长干净的手指搭在齐庞肩头,袖口的金丝文案衬托着华贵气质,他力道不大,却带着天然的强势,将齐庞按回了席间。
他居高临下,眼神恣睢,眸中尽是警告之意,声音沁着冷意:“劝你少自作聪明,齐庞。”
“你当真以为,不过混了几年探子担惊受怕的日子,便真能从我们这里捞到什么好处了?”
中原混战,名义上是自五年前开始,实则燕安往上数两任天子之时,因数年德政荒废,内有外戚宦官之争,外有豪强四起。
在这种环境下出生之人,每一言一语,都再三斟酌、权衡利弊,正如“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无论是秦祉,亦或是暗中参与中原内斗的兰干将军,都是一样的人,在这类人眼中,齐庞的思维,基本上暴露无遗。
齐庞搁置在案几下的手微微颤抖,他清楚的看清了,那一瞬间这个男人眼中的杀意,如利剑般透着森森寒意。
这人......
齐庞下意识觉得,这人并非什么晋赭王的近卫属下,他的身份绝对也不一般!
秦祉不再理会,推开门顶风迈出。
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带着十足的冲劲,一下子扑倒进来,秦祉朝着旁边一闪,躲了开。
这人瘦瘦小小,发丝微微凌乱,遮挡住小半张脸,但那双透亮的眼,依然很容易分辨,这是一入山寨,曾打过照面的孩子。
小姑娘扑倒在地,视线范围里只看见一件漂亮华丽、她从未见过的玄色大氅,一双鎏金靴高雅矜贵,她抬起头,入目是一张凌厉飞扬,容色绝艳的脸。
“你跑这来做什么?”齐庞见状连忙赶过去将那孩子扶起。
可小姑娘似乎看呆了,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祉,半响才反应过来,拽着齐庞袖子,一张嘴眼泪便扑簌簌的掉下来:
“齐伯父,父亲下山回来,受了好重的伤......”
“受伤?怎么会受伤?”齐庞震惊道,他抱起孩子便朝着她家的方向冲了出去,也来不及管身后的那几位贵人。
秦祉同柏萧鹤对视一眼,两人仅仅眼神沟通便已会意对方,默契十足的跟在了后面。
出院落不足十米,三儿一脸焦急的朝着齐庞飞奔,边跑边喊:
“老大,不好了!”
“二哥他们被人袭击,一路血迹将西州不知道哪一帮人马引到山寨来了!”
第6章
设阵 “你了解张陏吗”
“不太妙啊。”秦祉感叹道,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了柏萧鹤,“西州势力,若是不熟也就罢了,若是熟识...”
“你我二人直接成了瓮中之鳖,上赶着给人添功绩呢。”
“要是在这栽了,那可当真‘名垂青史’。”柏萧鹤食指与拇指相对,抵在唇边,一声清脆悠长的哨音响彻整个山谷。
秦祉静心去听,隐约听到振翅声从林中穿行。
不过几时,一只苍鹰赫然冲出,收翅降落到柏萧鹤肩头。
苍鹰脚下竹筒中存有一纸信纸,柏萧鹤将其抽出展开,只干净利落地流留下一句话,字体潦草,可以看出用笔之人何种急迫,上面写道:
司徒阮义的谋士,张陏,带兵上山围剿。
“张陏。”秦祉动作一顿,“这人如今怎么在西州?”
柏萧鹤将信纸递给浮生,说:“这回真是熟识了。”
另一端,这几人一路跑来动静闹得很大,如今那屋子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挤在门口议论纷纷:“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老二下山换粮食,受了伤回来的。”
“我也瞧见了,几个人搀扶着回来的,那边一地的血啊......”
“会不会是...有人寻仇啊?”
“如今我们连这山寨也呆不下去了吗?”声音忧心忡忡,带着绝望的叹气。
三儿无奈只能挡在门口,嘴里喊着:“都别乱猜了,谁再胡说八道等大哥一会儿出来,要你们好看!”
齐庞管不了那么多,直接破门而入,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里屋的床榻之上,老二胸部中箭,鲜血顺着衣襟蔓延,赤红一片。
“老二!”
齐庞手一软,将小孩扔在了门外,三步并成两步直愣愣冲到了旁边,声音发抖:“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重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扯过纱布怼在源源不断渗血的伤口,不住的喃喃道:“大夫,得找大夫.....三儿、三儿!”
“去山下找大...”
“大、哥......”老二手指微微动了动,勾住了齐庞的衣袖,他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没、有用、了...”
“不,你再坚持一阵,可以的,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哥,你听我、说。”老二极力仰头,拽着齐庞的服饰,“他们、是、是从淮陵来的...为首的人,我听见、他们叫,张陏先生......”
“足足几十人......已经、到山下了,大哥,带着大家...快走!”他说着,竭力把齐庞的手推了出去,嘶哑着吼道,“走!”
这力道许是用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齐庞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摔倒在地:“老二......”
他深知老二的意图,山寨里除了几十个兄弟外,更多的则是手无寸铁的妇人幼童,眼下再不逃,等到张陏的人马上山后,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可如今老二还吊着一口气,又让他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人送死?
齐庞咬着牙起身走了出去:“三儿,去问问大伙有谁懂点医术的,给老二包扎,让其他兄弟都把武器准备着,叫上所有人,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这!”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要走?”
“老二让谁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遭一片哗然,齐庞阴沉的脸色,老二身上的重伤,弥漫在空气中的腥气,紧张的氛围逐渐弥漫,侵袭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快去!”
一声怒吼唤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三儿连忙应着,边跑边喊着,每个人都脚步冲冲的朝着自己家跑去,粮食、衣服、武器,能拿的东西都往行囊里塞,但终归山寨本也没有多少物资够他们拿了。
“你了解张陏吗?”
一道沉着冷静的声音稍稍拉回了齐庞的神智,齐庞朝那人看去,只见秦祉进了屋子,看向了重伤卧榻的老二。
“张陏是阮义的谋士,此人行事作风狠毒果决,一向是‘剑出鞘必见血’,五年前曾跟随阮义一起入主都邑城,搅的都邑那叫一片混乱。“秦祉微微掀起纱布,又按了回去,“可城中百官硬是拿他没有办法,因为抓不住把柄。”
“我可直白同你说,你若此时带人下山,定会中计,被他围剿。”
秦祉朝着柏萧鹤微微摇头,视线扫过床上的人,“伤口从前胸贯穿脊背,血流的太多,长箭不能轻易拔出,不然必会马上血尽人亡,怕是救不活。”
柏萧鹤三指把住脉搏,以及十分微弱,几近为无了。
“大哥,我想、喝碗茶水...”老二呼吸到了只出不进的地步,他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声音也逐渐听不清楚。
秦祉注视着他,说:“齐庞,去倒一杯水吧。”
一滴泪不自觉的从眼眶中落了下来:“我去,t我去倒...”
齐庞转身的那一刻,秦祉同柏萧鹤也退了出去,屋内无声无息,唯有那道微弱的呼吸,从秦祉耳中消散了。
“他走了。”秦祉平静道。
“那种致命伤,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柏萧鹤说,“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解决张陏。”
秦祉目光放在远处,背着包裹的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迷茫无辜的幼童,曾经质朴老实如今却不得不拿起武器的百姓。
她轻声说:“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1】”
柏萧鹤心领神会,盯着秦祉的侧脸,小幅度弯起唇角,眸光潋滟:“浮生。”
浮生直起身,视线明亮锐利,等候差遣。
“备战。”
齐庞手里端着一杯水,急冲冲从二人身旁窜了过去,带起的风微微掀起秦祉衣袍,几秒后,只听见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哀嚎从门缝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