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红豆停住脚,颤抖地指着湖畔说:“就是那边。”
柳乐率先走上去,看到一块平整的石头,被几棵树遮着,又扭头看看红豆,便知这是瑶枝曾坐过的地方。此处距离岸沿还有十来步远,水边生着数丛芦草,芦丛的间隔间,现出暗绿的水面;越向远处延伸,湖水的颜色越亮,那一整片宽大的湖面闪着柔和的、绿莹莹的波光。
时辰虽已不早,但还看不出暮色降临的迹象,现今是七月,比十月天长。
几个人默默望着那片湖水。巧莺站在柳乐身边,尽管她并没听过红豆的叙说,可同样紧张地望着湖面,一声也不出。
“先祭拜了瑶枝姑娘吧?”柳乐轻声问红豆。
红豆点点头。柳乐转身摇摇手,侍卫便端来一张小案,巧莺捧上香炉、酒、瓜果等祭奠之物,一一摆好,红豆上去祭拜。柳乐远远站开,一面望着揉进绿水中的金光,一面又在想着瑶枝。
一时,红豆起身,柳乐也上前去焚了香。东西收好后,红豆对柳乐说:“我的心愿已了了,王妃要问什么便问吧。”
“当时瑶枝姑娘坐在这儿,你和侍卫在哪儿?”
“跟着我来。”红豆扭身,先朝北边走了一百步,又稍稍向西一拐,再走出二三百步方才停住,“是在这儿。”
这一处地势比湖边稍稍高些,不过并没有高到一览无余,望过去,只能瞧见湖边的树影,已经看不到湖中的水光。瑶枝挑选的地方的确能够躲开侍卫。
“十月末,刮的是西北风,风朝湖上刮,喊声不容易被听到。”柳乐自语,又扭头对红豆说,“我们试下,你们都等在这儿,我回去喊一声,看看能不能听见。”
红豆摇摇头:“那时便试过,能听见。”
“听见的声音大吗?”
“不算大。”
柳乐想了想:“那时你是竖着耳朵听,也许能听到。可当时你一心想引开侍卫的注意,也没有预料到瑶枝姑娘会呼喊,未必就一定听见。”
红豆也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说:“别人的喊声我未必留意,可若是姑娘喊,即便声音小,我肯定能听见。”
“嗯。”柳乐同意,“再说还有侍卫,要是姑娘呼喊,他们也该能察觉才对。——那么我们暂时认为,瑶枝姑娘没有喊叫。”
“这么说姑娘当真是……”红豆难过地垂下头。
柳乐在这一带慢悠悠转了转,每走一步,都扭头向湖边望,最后,她又走回湖岸去了,其他人也跟着慢慢都回去。
柳乐叫来李烈问:“你们刚才站在那处看过了,假若你们几个仍在那儿,我在这里坐着,有人想把推我下水,又不被你们发觉,能行吗?你不用管是什么人,就拿一般寻常人来说,办不办得到?”
李烈认真估量了一会儿说:“一般人恐怕很难得逞,除非有办法让王妃不出声;否则,不管王妃在这儿还是在水中呼喊,属下定会听见赶来。”
“那如果要你来做,你如何能避免他们几个发现?”
李烈答:“恕属下无礼,若要万无一失,属下会重伤王妃至失去知觉,再投入水中。”
“不这样做,有没有别的法儿,假若我是一直清醒着?”
李烈就不好答了,踌躇一会儿说:“依属下见,只能捂住王妃的嘴,一起跳进湖中,或者水里另有人接应方可。”
柳乐有过落水经历,知道那时人慌了,就算喊不出声,也要使劲扑腾。何况这里没有大浪大涛,湖水本这样平静,稍微的挣扎都会发出明显的响动。凶手不会顾忌不到这一点,这么说他不单是把瑶枝推入湖中了事——要么他另有同伙,要么他抱着瑶枝一起跳下水,先把瑶枝溺死,自己再偷偷游远溜掉。
王爷的侍卫并非人人当得,要论警惕、敏捷,燕王派给瑶枝的护卫和李烈等人应是相当。照李烈的说法,凶手又是一个身手相当的人——或是两个。
谁能事先周密计划,事后又快速逃脱,不留破绽?除非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这么一想,难怪红豆怀疑燕王爷。
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也不一定非得喊。”柳乐一边思索着一边自言自语说了出来。
“什么?”红豆听见问。
“咱们想想各样情形。瑶枝姑娘没喊,是为什么,因为来不及?”
“不大可能。姑娘眼睛看不见,全凭耳朵听,要是有人靠近她,不可能听不到。”
“说不定这个人不是悄悄靠近她,而是正正派派地走来?或许来的这人瑶枝很熟悉,既是认识的人,她为何要喊?”
“姑娘识得出别人的脚步声,除非是王爷,或者蒋家的人,或者再算上禹大娘,除了这些人,姑娘还和谁认识?”
“比方说替你们送信的那个卖花的?”
“总不能是他吧!”红豆喊一声。
“我不是说他。我是想,禹大娘来晚了,有没有可能让人先来告知你们,这人会不会看见了什么?”
“可是没等很久禹大娘自己就过来了,有必要差人来?”红豆疑惑道。
柳乐从丁冒口里知道,这一回见面,禹大娘是专把丁冒支去办事的。家里没有别人,禹大娘可能临出门碰到什么事,稍稍耽搁了一下,故此来晚了。那时禹冲已被押解离京,禹大娘不会去衙门,衙门也不会找她。她要见女儿,这对她比任何事都大,能有什么别的事情将她绊住?
这定然是凶手故意设计出的。不过,要支开禹大娘,怎么不再久一些?莫非就是想要禹大娘看见瑶枝死,让她伤心自尽。
柳乐身上一阵阵地发冷,许久才摇摇头。“那天禹大娘刚过来,除了没见到瑶枝姑娘,还有别的异样么?”
“没有。”红豆想了想,“她的打扮都和前两回一样:提着个小菜篓,里面装几根拣的野菜叶子。”
“你说她前两回都是早早到了,独这一次迟了?”
“就这一次。”红豆叹息。
“不知禹大娘有没有疑过谁。”柳乐又是轻声自语。
“可惜我没拉住她问问。”红豆懊悔道,“禹大娘可能以为自己来迟了,姑娘起身找她,失足掉到水里;或者以为自己先前说的话姑娘不能答应,所以投湖。”
“姑娘可能会起身找人吗?”柳乐问。
“不会。走熟了的路姑娘才会自己摸着走。这里路不大好走,又是水边,我又没过来,除非姑娘存心,她一定不会自己起身。”
柳乐看见远远地、湖中飘着一只小舟,忽然问:“瑶枝姑娘在这湖里坐过船没有?”
“没有。姑娘说她被卖来时就是坐船,被关在舱里,一路上怕得很,所以她从没想要坐船。”
“那她知道湖里有游船吧。”
“知道。我大概对她说过,有时,湖里划船的声响她也听得到。”
“那天湖里有船吗?”
“我记得没有。那时候天冷了,天也晚,湖边人少,湖上更没人。”
柳乐走近去看岸沿。水面比湖岸低一尺,水漫不上来,所以岸边干得很,不会留下脚印,而且船在这处没法靠岸。不过,瑶枝或许不知道这个情况。是不是有人骗她上船,她才走到湖边,一脚踏空?瑶枝该是很谨慎的,哪个人可以一句话便让她放下戒备?没有这样的人,那就还是个力气大的人捂住她的嘴,把她强拖到岸边。
她又问红豆:“当时湖边有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
“没有。当时着急把姑娘捞上来,没细看,等仵作来检查时,草已经叫我们压平了许多,仵作说没发现异常。”
柳乐默然无语。她已经站在这儿了,依然猜不透,只能怀疑是个宫里的侍卫。后面该如何呢?
暮色仿佛一块帐子,忽地挂了下来。鸟儿都收了翅膀,整张湖静谧得宛若即将沉睡一般。湖水泛着细波,好像在低声吟唱。莫愁,莫愁。临走时,柳乐又回头望了一眼。很久之后,那片岑寂、哀伤的湖水还映在她眼前。
第91章 晋王爷存心不坏,可我心里也真恨他。
第二天,柳乐问红豆:“瑶枝姑娘葬在哪儿了?”
“燕王就藩时,把姑娘的棺椁一起带去了,他在王府东面为姑娘修了一座墓园。”
柳乐点点头,心想该将瑶枝和禹大娘夫妇葬在一处方好,不过这并非眼下最重要的事,等将来再设法吧。
红豆瞧瞧柳乐,说:“王妃还在为我们姑娘伤神?王妃是救了我,我倒是给王妃心上添了包袱,怪对不住的。”
“不,不,你别这样说。”柳乐笑了一笑,“我原本是想知道禹公子那件案子的内情,实在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那么王妃打算去大理寺衙门?那些人并不好惹。”红豆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不是我怕事——有王妃撑腰,怕什么?但我不愿把姑娘的事再说与人听。而且,即便我说出来,他们定说我是个疯婆娘,不会承认我的话,燕王爷也未必会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