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就做。”禹冲坚定认真地说,又笑道,“我也是这样想。我不说,怕你说我是贪图荣华富贵。”
两人一齐笑了一阵。
“只是有一样——”柳乐伸直一根指头在他面前,“你永远不许在我面前耍王爷威风。”
“我耍过么?”
“你逞威风还少么?”
“这样?”禹冲绕过花枝,让柳乐无处可躲。
“咱们正经说话。”柳乐说,“——会不会有人猜出你是个假王爷?”
禹冲想了想:“不会,反正不怕。”
“孟临,丁冒……他们倒不要紧。”柳乐思索着说。
“他们不知道。”禹冲又笑了,“我都没告诉你,又怎会对别人说?我对谁都没说过,连老师都瞒着。”
“是吗?我瞧爹爹怎么那么喜欢你?”
“真的喜欢我?”禹冲开心地笑了,“先前,我都不敢多和父亲说话,怕他发觉——欺骗老师,我实在不敢。”
“那你就敢骗我?”
“这不是没骗过去,被你戳穿了吗。”
“你是不是喜欢骗我,觉得有趣?”
“怎会喜欢骗你?”
“我看你分明乐在其中。”
“那是因为跟你在一起,不管怎样都有趣,我都喜欢。”
“不是说了,正经说话!”柳乐一把推开他。想了一想,她又道,“还是告诉爹爹吧,他一定更高兴。”
“嗯,我是打算要对父母亲说。”
柳乐又想到不痛快的事了,板起脸:“你还告诉过计晨呢。那天在宫殿,你对他说了句什么话,让他听出来了?——连对计晨你都肯堂堂正正!我知道,你看着水坝快建好了,你的事业完成了,顺带还好心替我想了个办法,让我不至于丢了命,你就好了无牵挂去领罪了?”
“不是,怎会无牵无挂?”禹冲着急道,“怪我当时太糊涂。我想,你反正要走,不管我做王爷还是不做,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有什么区别,索性就……”
“你那时怎知我就要走呢?”
“将军告诉我的。”
“将军?”柳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原来那日晚上是你,你听见我和巧莺说话了?”
“嗯,我听见了。从那时我就怕看见你,怕你对我说要走,这是我最害怕的事。”
柳乐冷笑:“有什么好怕,你不答应不就行了?”
“可是我不想看你难受,而且,怕你真的恨上我。不过——”禹冲抬起头,“往后我再不会那样想了,我总是为我们两个一起考虑。你一点儿都不用担心,我这个王爷会做得很安稳。”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我还告诉了谢姑娘。那天……我不知该怎么骗她,便说了实话——并不完全是实话,我说我不是真王爷,又说,真王爷在临去前,还念着她。”
“不不,你确实应该这样说,谢姐姐听了很高兴。”柳乐急忙道。
难怪谢姐姐说,要她“做个好王妃”。现在,她真正领悟了谢音徵的意思。
“我一定会。”柳乐在心里答应。
禹冲说:“当时,当着谢姑娘,我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只能那样说,不过,说话时,被黄通听见了。”
“他说出去了?”柳乐真的有些怕了,即便知道黄通等人已被斩了首。
禹冲却轻蔑地笑起来:“受审时,他说出去了,可惜没人信他。因为那天你冲我喊,要我去骗谢姑娘,有不少人可作证,大家便以为那是我安慰谢姑娘的话。况且,黄通也是慌了,自个儿都没想明白,便急着说出来,满是漏洞,怎会可信?不仅无人信他,反而这还成了他与太后合谋害晋王一罪的自证。”
柳乐已经知悉了黄通和方知微的全部罪行:早先,不过是黄遨撺掇几个泼皮破落户递诉讼,专拉扯那些有钱怕事的人家打官司,得了银子与方知微对半分,黄通睁只眼闭只眼,只作不知。后来黄通发觉兄弟十分狡猾,竟能将事情做得没有漏洞,反还叫人家夸赞衙门断案英明,胆子也壮了,授意黄遨去结识达官贵人家的子弟,打探得谁家有你争我夺的麻烦事,便居间替人料理,又趁机捏住人家的短处,慢慢这“生意”越做越大,把持官府、包揽词讼不提,乃至又开始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谢家几个人亦被拉拢进来,一路作了不少恶。
谋害晋王的事没有对外说,柳乐亦不清楚内情,趁此便问禹冲。
他叹气说:“太后可能怕晋王回来追查我表妹的死因,对燕王不利,等他一回来,便使人告诉他我表妹的死讯,趁他伤心时又给他下了毒。
“而且那并非一般的毒,是来自波斯的一种魔药,中了这种毒,外头看来是昏迷不醒,但内里,魂魄已和躯体分离,再不能归窍,过不了几日,魂魄消散、身躯腐烂,再怎样也救不得了。”
“会有这样的药存于世上?”柳乐万分惊异,“那王爷如何撑了那样久?”
“幸而这药即使在波斯也十分罕有,他们只弄到了一点儿,现在大家都认为是用量小的缘故,所以我才能醒来。其实毒药确实生效了,王爷服下毒药后,魂魄出窍,身子无法动弹。太皇太后和皇帝以为王爷生了怪病,四处请人医治。那时,有位道长对皇帝说,可作法封住王府,以免王爷的魂魄被阎王勾去,只要保住肉身,来日或有生机。皇帝便令他作法,这样,魂魄在肉身附近,始终不曾失散,又靠着人参等物,肉身便存活住了。”
“那位道长说来日或有生机,莫非王爷本来还得活?”柳乐且惊且疑。
“我想是没办法。”禹冲摇头,“不然道长早就施法使他魂魄归位了。不知为何,我的魂魄却可以,或许真是因为我和王爷生在一日,我才能附在他身上。
“后来有一回,太皇太后又请来道长,要我向他道谢。道长看见我——起初,我怕他揭出我来——我想他一定认出我不是真正的王爷,但他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柳乐忽然喊叫,“这位道长一定就是王爷所说的仙道,他知道王爷有这一劫难,传了王爷一个法子,让他死后可以不忘前世的事情。”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禹冲问。
“坐下再说。”柳乐进屋倒了杯水喝,禹冲搂她坐下,她便把由红豆那里听来的晋王和瑶枝的故事简要告诉了禹冲。
讲完,她说:“我们今日就专讲故事,你也得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变成王爷的?”
于是,禹冲亦将当日遇到王爷魂魄的经过细细说给柳乐听:“……他的身体躺在床上,我刚认出他是谁,忽地变成了他。当时那感觉很奇怪,不,一点儿不奇怪,就像平日里这样,完全分不出身子和魂魄,再去找王爷魂魄,也看不见了。我觉得好像是我一直在这身子里面,是我自己一直躺在那儿,躺了好久,所以我说奇怪。
“我知道王爷跟我说的办法算是成了,只是,当时想要动一动,却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我想,已经躺了两年不曾动,只怕没有几个月不得恢复,而皇帝很快会来,若要说出真王爷已去转世投胎,若要说出自己是哪个,只怕我连几天都活不过。我只能假装是王爷,是失忆的王爷,便一直那样装下去了。”
“亏皇帝信了你,还信了你道听途说的话。”
“对。”禹冲露出笑,“凑巧我路上听见那几人密谋,不然怎么知道皇帝要建水坝,怎么能一下子把计晨从你身边支走呢?”
柳乐忽地扭头:“你的魂魄能从这身体里出来吗?”
“不行。要是能的话,当初我可不知偷偷去瞧你多少次了。你放心。”
柳乐一点儿也没笑,看进他的眼睛:“你还是没告诉我实话,——你怎知我和计晨成亲了?你在附到王爷身上之前,见过我,是不是?”
是。禹冲默默回答。他曾经站在她和计晨的洞房之外,甚至现在,他还能回想起彼时胸中被突然挖去一块的痛苦,只是,那是永远无需再去回想的事。从那一日起,他变了一个人,他早已不是那个立在门外、自以为见弃于她、万念俱灰的家伙,她也不复是那个在屋内一无所知、害怕想起他的新嫁娘——别人的新娘。在这一生中,只有那么一瞬,他们两人相距最远,以为丢掉了彼此。
他说从未恨过她是假话,那个时候他恨她,恨到想要她和她所在的整个世界都灰飞烟灭。即使现在,他也会想:那时她一定有一点爱计晨,不然怎能嫁给计晨?为此,他心中还是有一点苦,可他不愿对她说。——此刻,她和自己在一起,是他的恨灰飞烟灭了,但他的嘴太笨,不知该如何把这些解释清楚。
柳乐说:“我知道你来了。在帐子外——我感觉到了。”
“不用再提。那时我是想看看你,我没想到……都没关系。”禹冲把她紧紧拥在臂膀中。
“是没关系,不过,既然说到这儿,还是要你知道,我和计晨没有——”她轻飘飘地说,“那天你死了,我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