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身在帝王家。”予翀平静地说,眼神很严肃,“一个不慎,就会给人可乘之机。”
柳乐感到脊背发寒,他也是在说自己吧。
他就是一个没小心,害瑶枝姑娘丢了命。
趁这时候,她可以问问那件事。但她止住了自己,——他不会说的,那是他最痛的伤疤,她何必再去揭开?
她的胸口又钝钝地疼起来,仿佛有个铁块硌着她的心。
予翀的话音变柔和了:“不用怕,不会再有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先前一个样。”
啊,先前。柳乐对上他负疚的双眼。他的目光并没有说出他的心,“先前”始终横在那儿。
“我不想做什么。”
“也不必担心柳升柳岸,他们都很勇敢,这些事……总是难免碰到,再长几年,不管遇上什么事,他们肯定能应付得了了。”
或许如此,人生在世,风浪是免不了的。可是一阵厌倦忽地袭上柳乐心头:他们这些人,永远不可能拥有普通人家那种亲密无间,他们得永远记着小心提防。予翀就是这么长大的,二十多年来,只有一次,他对另一个人完完全全打开自己的心,结果,却失去了她。
要是再保护不好身边的人,对他来说就是奇耻大辱,但他忘了,人死不可复生,一个人也替代不了另一个,想都别想!
两人都缄默了,终于,予翀说:“我要汤太医这段勤来着些,你要是有哪里不好受,尽快告诉他。”
看柳乐点头,予翀转过身。
柳乐想要抬起胳膊,却又酸疼得落下。她知道是因在水中太恐惧,拼命抓着那浮木,后来又死死抓住予翀不放所致。这时她才想起,不管予翀口里怎样说,他是拚出性命救了她,而她连句像样的感激都没有。
。
六日晚上,柳乐和巧莺在园子里散步,夜风很清爽,两个人都不肯回屋去,走了两大圈,柳乐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巧莺。
正走累了,看见花丛中两张藤椅,柳乐便去躺下,又让巧莺,巧莺却只肯坐着。她们都仰着头,望见天上几条稀薄的云飘来飘去;淡淡的、带着柑橘味的甜美气息钻进鼻子里,也不知是来自哪种花,身后是一片凤尾竹,叶片轻摇,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园子夜里也真美。”巧莺赞叹道。
“嗯,真美。”柳乐说,声音中带着留恋之情。
巧莺扭头向她望了一眼:“姑娘果真能舍得?”
柳乐扑哧一笑:“还以为你也算见过些世面了。——怎么不舍得?天下之大,美的地方可太多了。”
这时,柳乐已决心离开晋王,离开王府。除过巧莺,她没打算告诉别人——她不想让任何人来劝告、阻止自己。
其实端午前,柳乐心中就已种下这个念头,向巧莺透出了几分。因为说得含糊不清,巧莺总还以为虽过去了这么久,根子却还是在元宵那一桩事情,所以总不十分当真,每次都说一两句劝和的话。这回,她也说:“我就实在不明白,王爷那样好,都舍命救了姑娘了,姑娘还不原谅他,怎么还非要走?”
“谁是好人,就非得和他一起过吗?”柳乐故作轻松地一笑,又说,“正因他好,我才更下了决心要走。”
“姑娘这又是什么道理?”
“若王爷不是这么好一个人,我还得多掂量掂量:万一他不许,我只能偷偷离开,那他要为难我家人怎么办?如今看来,我倒是能向他直说,即便他答应得不痛快,我执意要走,他也不会硬拦我,而且肯定不会迁怒于我家里。”
巧莺冷哼道:“我看姑娘你这分明是恩将仇报了。”
“也不至于就成仇吧。”柳乐强作笑颜,“王爷的恩,我是报不尽的,留在这儿也无益,倒不如我走了,让出地方,他还能得个更好的王妃。”
“我真不懂,姑娘的心到底是个什么做的?”
柳乐笑一声:“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一般东西做的,天底下所有好人都是一样心肠,可仍然是谁也不能明白谁。你不是我,自然不能知道我的心,就好像我也不知道你的心。”
“我不信。”巧莺摇头,“姑娘也不用说这些话,其实我知道姑娘,你心里还没忘了——”
“你别瞎扯!”柳乐厉声喝断她,“我心里谁也没记着,我不过……反正,各人的心事旁人管不到,只管守着自己的心便是了。”
停了片刻,巧莺问:“姑娘既然决定好了,打算何时对王爷说?”
“不是马上,还要等一段时日,至少也得过了六月,等太皇太后寿辰过了,总不能拿我这点儿事搅扰她老人家过寿吧。”柳乐说,心里想着最好在此之前能先查出禹冲那件案子,如果有望彻底查清,也就搞明白了瑶枝姑娘投湖而死的真相,倒不是要拿这个作“报答”,但她能帮予翀的只有此事了。
巧莺默默地没作声,忽地,背后传来咔嚓一声响,两人都回头,不过是那几丛细细的竹枝,哪有个什么?正自惊疑时,一条黑影从凤尾竹中轻轻跳出来。
“原来是猫呀,”巧莺嗐了一声,抚着胸,“大晚上黑不溜秋地乱蹿,差点叫它吓出毛病。将军怎么来了?”
如今这只猫有时晚上去柳乐屋里睡觉,有时不去。不去时,大家都知道,它是在王爷那儿,也就不管它。
“你还没睡觉,游荡什么呢?你听见我们说话了?”柳乐蹲下身,让猫儿跳进她怀里。
“姑娘你瞧,将军也舍不得你呢。”
柳乐没说话,忽地抱紧猫儿,拿脸在它滑软的皮毛上来回蹭着……
第78章 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去?
端午过后没多久,钱贵妃被打入冷宫,其父亲和长兄被斩首,其余兄弟被关入监牢,遇赦不赦。
此事太伤万岁颜面,大家都不提。等太后寿日过去,除过燕王妃快要临盆,燕王夫妇留在京城,其他几位王爷都启奏请求返回各自封地。皇帝先还不准,要他们留下为太皇太后贺七十五大寿,但太皇太后说:“已经见过了,孝心又何在那一日上?路途遥远,早些回去安心,别拖到冬日才到家。”于是皇帝亦答应了。
诸王爷离京后,宫里事情减少,柳乐得空便回家看望父母。柳图瞅旁边无人时,向她唏嘘道:“我说钱家不是读书人家,果然不行。蠢笨到家了,但凡有几分脑子,何至于闹出这么一场大祸来。”
柳乐说:“我记得哥哥你不是和他们家哪个交好?”
柳图红着脸笑道:“可不是,我好生后怕。那时候差点儿借钱家的银子购这宅院,要是被他们攀扯成个同党——皇帝大概不会信,多亏你救了小殿下——不过总归是不好。幸亏王爷那时解了我的急,也幸亏王爷提醒,我一想,钱鸣的确不是可堪深交之人,便没再和他搅合。”
柳乐心道:何须王爷提醒,爹爹就说钱家人急功近利,你怎么不听?但她看哥哥已经形容尴尬,就没多说,且她自己也感到后怕:假若她当时没能拽住魏勖,真叫人害死了他,柳家铁定要遭怀疑——一船上的几个人,可都姓柳啊。
柳升兄弟两个算是和魏勖有了“过命”的交情,益发亲厚得难分难解。孩子眼中无利害攸关,只知生死与共,柳乐也没法子。然而她自己实在是厌烦了,她想:等我和王爷分开,慢慢的,一家人又能过回原先那种平静、淡泊的日子。
这日,柳乐有一事要找巧莺,巧莺就住在栖月院后面一间小院里,柳乐也不使人去喊,自己跑去那儿,谁知巧莺屋子门虽敞着,屋内却空无一人。
巧莺既不在,柳乐便算了,从院子后面绕出来。一对黄翅膀的大蝴蝶正在蔷薇架子前飞舞,因是很少瞧见的,她轻悄悄走近去看。
刚刚看清它们燕尾形翅膀上的美丽斑纹,巧莺不知打哪儿跑来,一边喊道:“姑娘找我?”
“你也在这儿看花呢。”柳乐笑道,随便地向她身后面瞅了一眼,却见那儿还立着一个人影,虽影影绰绰,但知道一定不是个丫环。
柳乐还不及细想,那人晓得她看见了,走上来行礼,原来是侍卫孟临。王府侍卫里头,唯有他和李烈四人在得吩咐时可以进出园子,柳乐便认为是予翀派了他差事,也不太在意,扭头去看巧莺,心想若巧莺已经听清楚事由,就可以把这孟临打发走。
谁知巧莺满面通红,低着头说:“是我喊孟侍卫过来,我……托他办点事。”
孟临说:“属下要出京一趟,来问问巧莺姑娘要捎些什么物事。”说完,便退下。
巧莺向来一张嘴巴不肯饶人,王府里怕她的人比怕柳乐的还多。柳乐就在纳罕:怎么连孟临也受她指使了?再一瞧巧莺神情,才恍然大悟。
“就这一回,”巧莺嚅嚅道,“王爷让他进来取东西,我给他拿的,我听他说很快要出门,就让他多留一会儿,想烦他……姑娘能不能别对王爷说。”
她的声音特别小,柳乐差不多只听清最后一句,忙道:“我不说。你快告诉孟临,他自己别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