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言继续去查实,而柳乐已经等不及地要找谢音徵。她想:若再多花些工夫,说不定能找到更多,不过三件案子已足够了——三件,无论如何算不得巧合。
谢音徵一言不发听着柳乐说,听完后,她皱起眉,向柳乐笑一笑:“我明白,你是给家夫留余地了。若果然黄遨与这些案件都有牵连,家夫不可能毫不知情。已经有三桩案子,若家夫不知情,方大人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看他的情分?家夫一定知道,若是冤案,家夫还放任他的兄弟如此,很可能是他们合谋的。”
柳乐其实也是这样想,但因谢音徵,她不忍把黄通想得太坏。这时看到谢音徵强作镇定的面容,看到她湿润的眼中抑不住的羞愧,柳乐打心里希望黄通是个名副其实的清官。她勉强安慰说:“这些纯是我突发奇想,很可能根本不是冤案,那样有没有牵扯到黄大人也就无妨了。”
谢音徵坚决地说:“是不是冤案,咱们得查出来。你要我做什么?”
柳乐又犹豫了,想起那回在黄家见到的情形,她不禁担心谢音徵,“若与黄大人无干,他会不会生你的气?那我真要无地自容了。”
谢音徵想了想,摇一摇头:“封嬷嬷总说黄遨在外面吃喝嫖赌。从哪里来的钱?必然还连带着坑蒙拐骗。就算没这些案子,家夫放任兄弟作恶,已是包庇,根本不是他们素来所鼓吹的高风亮节。我必得搞个清楚。”
“姐姐先别——”
“不用担心我,我自然想办法不让家夫瞧出来。”谢音徵朝柳乐微微一笑,“这几件案子——你说当事人或已身亡,或是远在异地、不便访问,那些泼皮自然找来也没用,但家夫和黄遨一定见过面,要不然就是通过书信联系,我可以先去确认这个。”
“那太好了,我们正愁没办法确认呢。”
谢音徵又是一笑:“其它事我可能做不了,无论如何这点小事我会干。”
“谢姐姐,我……”柳乐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谢音徵换回冷淡的面容,站起身,“王妃不必多说了,若无别的事,可否允我回去?”
柳乐尴尬地退后一步,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谢音徵突然转身,正碰上柳乐的目光,她愣了愣,坐回刚才坐的地方,笑道:“忘了问,不管我有没有发现,如何告知王妃?”
柳乐见她回来,高兴得忘乎所以:“谢姐姐怎样方便?你要是肯去王府就好了,咱们可以好好地聊一整天。”
谢音徵好笑似地瞅着她:“多谢王妃厚情,去王府对我很不合适。”
柳乐脸红了,结结巴巴道:“王爷最近不在京城,而且,你们又是……认识那么久了,何必在意他人言语。”
“是啊,可作为朋友,我没尽到心。”谢音徵自嘲地说,“好在如今我总算能为王妃出些力。——还是王妃挑个时候,像今天一样,我来宫里好了。”
“过几日是太皇太后寿辰,那天如何?”
谢音徵面显犹豫,柳乐心想这才没几天,恐怕碰不上黄通黄遨兄弟联系,忙又说:“不是那样急的事,还是多过些时候吧,一个月后?”
谢音徵摇摇头:“不必那么久,我是怕寿辰那日没机会单独碰面。不然,我们那天瞧着看吧,若能说上话最好;若不能,就七月五日见,王妃等得了吗?”
柳乐急忙点头,以为谢音徵这就要回家了,但她一时坐着没动,眼睛在周围的花木上流连了一会儿:“我也好久没来这儿了。”
“谢姐姐常来好么,我陪你说话。”
“我没有那么多工夫,而且,说话有什么意思?”谢音徵嘲讽地微笑,仿佛是说:我和王妃没什么话好谈。
柳乐还有一事想问,鼓了几次劲都没问出来,现在更是退缩了。她偷偷向谢音徵脸上一瞥,正巧,从浓荫中透过的一束阳光照亮了谢音徵的半张脸,她的脸颊发红,鬓边有些细细的汗。她好像并不在意骄横的太阳,但意识到了柳乐的目光,因此把脸一偏,身子向后让了让,太阳便照在她手上,她微低下头,手指轻快地张张合合,好像捏着那束阳光玩。
突然,柳乐醒悟,谢音徵等着她说话呢。
于是,她脱口而出道:“晋王爷先前识得一位会弹琴的姑娘?”
谢音徵马上向她转过脸,露出诧异的神情:“对,我见过那姑娘。”
第80章 不该怪王爷,不是他的错。
“你也认识她?”柳乐叫起来。
“算不得认识。”谢音徵摇头,“我只见过她一次——是宫里的宴席,那位姑娘是请来的乐师,她在宴上奏了琴。她弹奏得好像……我说不出,但那之前,我没听过那么美的琴声,那之后,也再没听到过。”
谢音徵垂下头,目光从自己的手指上一根一根看过去,停一会儿,她又说:“无人不爱她的弹奏,在场的人都听呆住了,我看见……我记得,太皇太后……那时是太后,当场赐给她一只戒指。”
“是么。”柳乐也垂下头,轻轻摸摸手上的戒指。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柳乐又问:“那之后,你听到过这位姑娘的事么?”
谢音徵再次摇头:“我没有再见她,也没听说她。很久后,我才听说她已经不在了,为此——有传闻说晋王爷是因为这件事,才生了那场大病。”她静静注视着柳乐,脸上没有一点儿失意,只有纯粹的、水一般安静的忧伤从她眼中淌出来。
柳乐几乎要落泪:“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那位姑娘是轻生了,可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何……想不开。”
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几个字太沉了,石头般坠在胸口。柳乐呆呆望着谢音徵,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知晓,但自己绝没有勇气说出来——这或许比指责黄通是墨吏更伤人心。
“我不知道。”谢音徵还是摇头,“她出事时,晋王爷不在场——那时他不在京城,他刚一回来,大概是听见消息,便病倒了。不该怪王爷,不是他的错。”
她的口气令柳乐一震,脸也跟着微微发烫。柳乐恨自己不能像谢音徵那样相信予翀。
谢音徵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她说:“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不足为信,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中伤晋王。”
柳乐不由辩解:“我并不是听了传言,我是听王爷自己说的。”
谢音徵颤了一下:“他没忘?”
“他没忘——没忘了那位姑娘。但是他对我说的并不多,所以……”
谢音徵今日第一次露出和善的笑容:“你别瞎想那些,你也用不着疑王爷,那日在长江——你还不明白他?”她又对柳乐笑了一笑,想掩住自己的伤心。
柳乐欲解释,却不知该从哪里起头,终究话还是未能出口。
她想,谢姐姐不知道,我和她伤心的缘故是一样的。
。
谢音徵回到家,先去黄老太太那里。不久,黄通也从衙门回来,两人和老太太一起用饭,饭后,像平时一样,黄通还要陪母亲坐坐,交谈一会儿。
当着母亲,黄通一向不大理会妻子。谢音徵总是静立于一旁,心里却乱七八糟想别的事情;今日,她格外留神地听,可是母子的对话很平常,老太太时尖时沉的声调与黄通平直和缓的嗓音一来一回,其中,根本就没插着“兄”或“弟”哪一个字。
老太太有了黄通这个孝顺儿子,安享晚年,大概就不会念着不成材的小儿子了。
说了一刻钟话,老太太招呼丫环:“捶捶腰。”便歪在榻上,对黄通道,“昨晚上让她们扇扇子,也不知停,扇了半夜,腰疼得很。”
“请太医来看没有?”黄通挥开丫环,亲自为母亲捶腰。
“看什么,又不是突然生出来的毛病,捏一捏就好。”老太太说。
“怎么不去唤太医?”黄通皱眉,头稍微偏了偏,问谢音徵。
老太太摆摆手:“今早起床时倒罢了,吃过饭才疼起来,音徵还不知道,她今天进宫去了。”
黄通把目光完全移到谢音徵脸上,看了一会儿收回来,“唔”了一声。
谢音徵看出他的面色变得阴沉了。虽然他平素不苟言笑,但也甚少疾言厉色,在最不高兴的时候,面容就像这般:嘴闭得如刀片,下巴绷紧,整张脸仿佛长了一寸。谢音徵赶快掉开头,心中震动:柳乐的话或许是真的。
可她并不怕它们是真的。
从老太太处告退,二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黄通的儿女又来向父亲请安。黄通和前妻育有两男一女,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十岁。谢音徵费了老大心思,想过各种办法要与继子女亲密,可惜都付之东流了,三个孩子从不在礼节之外与她攀谈。他们在父亲面前也是同样拘谨,等黄通问完功课,略勉励或责备几句,三人就告辞出去了。
夫妻独处时,黄通不紧不慢开了口:“你今天进宫去了?”
“是,太皇太后叫我去。”
“昨日怎么没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