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盈鼻端缠绕着一阵馥郁花香,她偏头避开那截发尾,却逼不开扑鼻暖香。
孟长盈眉眼冷若冰霜:“即便一时不能收复河山,也比视底层黎庶如玩物的昏君要好。”
“既然都是废物,何必非要选一个呢?废物凭什么坐皇位掌天下?”
荣瑛握紧孟长盈的手腕,尖利指尖刺得人生疼。她一双狐狸眼燃着熊熊野火,直盯孟长盈:“我们选一个最蠢的扶上去,这滔天权柄不就尽收囊中了吗?”
“之后呢?”
孟长盈听了她的惊天之言,并未怒斥她大逆不道,而是平静地问下去。
荣瑛一怔,随即惊喜地笑起来,眼如飞星璀璨:“长盈姐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天下只有你才懂我!”
“那些愚蠢的男人凭什么压在我们头上,胸无大志,平庸无能!我就该像姐姐把控北朝一样,将南朝争斗的两派摆上擂台,压得谁也冒不了头!所有人只能卑微匍匐在我脚下,祈求我施舍下的权力!”
荣瑛扑粉的面颊也掩不住满面潮红,神色扭曲癫狂。眼底横生的欲望野心化成枝蔓挥舞而出,将人包裹成看不清面目的怪物。
“那忠臣呢?北伐呢?天下呢?”
孟长盈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同时用力抽出被荣瑛攀住的手腕,那上面已满是红印和掐痕。
“忠臣?姐姐好傻呀,这世道哪有忠臣?他们图的是名,是万古流芳的清名!不管妻儿老小,不管黎民百姓,一味地直言进谏,抑或北伐,这便是姐姐口中的忠臣?”
见孟长盈张口欲言,荣瑛一根手指压下去,抵住孟长盈的薄唇。
“姐姐说北伐、论天下,我倒想问一问姐姐,你是为秉承家族遗志,还是为向胡人报仇雪恨?若姐姐生在南朝,从未经受过胡汉战争之苦,家人团圆幸福,姐姐还会力争北伐吗?”
孟长盈的唇在那根纤细手指下,微微张开,直到呼出的热气熏红那根手指,她也未给出答案。
“你……”
荣瑛移开那根手指,轻轻捏上孟长盈的下巴,指尖来回滑动,俯身凑近。
欲望燥烈的狐狸眼对上一双冷湛如玉的泠泠眼眸。
她的手是热的,搭在孟长盈的脸上,像是在触碰温凉的一尊玉像。
“姐姐,离开北朝是你做的第一件错事,不要再做第二件了。”
“来我身边吧,我们一起在权力的巅峰俯瞰这人世,我会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奉到你面前。”
“等南朝只能发出一道声音的时候,别说北伐,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这样疯狂到近乎蛊惑的承诺,给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叫他热血沸腾。
可偏偏对面是孟长盈,她是个冰雪做的人。
那双冷淡疏离的眼不曾因她的承诺泛起一丝波澜,荣瑛的火热野心像是恼人的无力清风,激不起她情绪的丝毫起伏。
“等南朝只能发出一道声音的时候,任何不同的声音,都会湮灭在这一道声音里。”
“包括我。”
荣瑛将权力奉为圭臬,却试图告诉孟长盈,她的承诺比权力更值钱。
若孟长盈当真跟随她辅佐她,她获得最高权力的那一刻,恐怕就是孟长盈去死的时候了。
荣瑛焕发神采的脸蛋僵住,收回了那只触碰孟长盈的手,盖住了脸。好半天,她肩头耸动,低低地哭起来。
“姐姐怎么这样冤枉人呢?自我听过姐姐在北朝的政绩后,我就真心地喜欢姐姐,仰慕姐姐,姐姐和旁人哪里能一样?就算我爬得再高,我也甘愿在姐姐面前俯首称臣……”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孟长盈拉开她的手,叫那张干净无泪的脸露在天光下。
“无情之人,何必做此多情模样。”
孟长盈松开手,淡色薄唇开合,看起来比眼中开始泛泪的荣瑛更无情。
“姐姐才是无情,那褚巍哪里比我好?瞧着好说话,却刚直得不知变通,姐姐怎么就一心扑到他身上了?难道只因为他是姐姐的情郎吗?”
荣瑛哭得伤心,眼泪一滴滴往下流,活像个控诉丈夫变心的可怜妻子。
“姐姐不愿意陪我,又怎知我比不上他?姐姐再高洁不过,定是被那些坏男人给骗了。姐姐瞧瞧我,我肯定比他们更会伺候人,更会疼姐姐……”
她柔若无骨地往孟长盈挺直的腰身上一缠,像条滑不溜秋的水蛇攀着人游动。
孟长盈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忽而想起太子妃的话和某些过耳轶闻。
这荣瑛如何起势,靠的又是什么,又如何被太子妃和太子敬而远之。有四个字当时没细听,这会儿却跃出来——荤素不忌。
“胡言乱语,我与庭山清清白白,他只不过是不愿做你手里乱杀的刀罢了,何必污人名声。”
孟长盈往后退,却被她缠得紧,想推开她,都不知该推哪里。
孟长盈向来清淡的眼眸也难免染上愠色,斥道:“还不放开!”
胡狗儿“锵”一声拔出刀,荣瑛应声抬头,眼泪已擦了孟长盈满怀,飞扬的狐狸眼湿漉漉像只小鹿,委屈地唤人。
“姐姐……”
“放开!”
孟长盈压低声音,眉头蹙紧。
荣瑛慢吞吞地松开手,用手帕擦着眼角的泪,哀怨道:“姐姐这样对我,我也狠不下心。我知道姐姐担忧临州的郁贺,姐姐且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话未落,孟长盈眉头一跳,霍然抬眼。
果然,这些温热眼泪和爱怜情态都只是伪装罢了。揭开假面,她还是那条噬人毒蛇。
没有再多言的必要了。
孟长盈起身,不多停留片刻,直接往外走。
荣瑛还戚戚地唤:“姐姐……”
水榭中数十武婢皆向前踏一步,将孟长盈围在中间,这是不放人了。
胡狗儿长刀已出鞘,横在孟长盈面前。
正这时,隐隐喧闹声传来,孟长盈一扭头,就看见一角天空冒着袅袅青烟。细细一辨,正是东宫方向。
不好,只怕要出大事。
片刻间,孟长盈已有了分晓。
她握上胡狗儿手腕,微微靠近他耳语一句。胡狗儿万年不动的脸色一变,柳叶眼睁得极大,望向孟长盈。
孟长盈捏了下他的小臂,转头对荣瑛道:“即便我生于南朝,无北伐之心,那必然会有另一个生于北朝致力北伐的孟长盈。今日我便是她,焉知某一日,她不会是你?”
荣瑛垂泪的神色愣住,张张嘴,“姐姐”二字还未出口。
骤然间,已是满面震惊:“孟长盈!你疯了!”
荣瑛惊骇瞪大的双眼中,映出孟长盈和胡狗儿倒下高楼水榭的身影,清瘦单薄如一片随风落叶。
这样孱弱的人,怎敢如此大胆地纵身一跃,就真不怕摔死在她面前?
第97章 逆贼好一个痴情种!
孟长盈没有死,但也相差无几了。
从二楼水榭砸落水面,即便胡狗儿用尽全力护住孟长盈,但暮春时节的河水依旧寒凉,浸透了孟长盈的身体。
可来不及叫她缓一缓,胡狗儿迅速带她飞身上马,策马朝东宫方向狂奔。
风声呼啸刮过耳畔,湿透的头发和衣裳沉重冰凉地裹着身体。胡狗儿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护着怀里的孟长盈,勉力遮挡住冷风。
孟长盈脸上血色褪尽,发着抖:“我不碍事,快去找庭山。”
薄暮降临,日光昏黄。
孟长盈的头针扎似的疼,身体剧烈地打摆子。就在这时,两方人马相遇,褚巍当头高声道:“随我走,离开建安!”
来不及多叙话,褚巍快马不停,掠过两人。
胡狗儿当即拉紧缰绳调转马头,一条锦边披风扔了过来,胡狗儿扬手稳稳接住,立即裹到孟长盈身上,擦去她发梢的水珠。
再一抬头,林筠策马而过:“快跟上!”
城门锁钥之前,马队险险冲出建安城。城门守官驱马追赶,褚巍反手扔回去一纸玄色文书。
“奉命出城!休得阻拦!”
城门守官接了文书,勒马细看,面色骤变。竟是从皇宫发出来的圣旨,那马队行色匆匆,莫不是要出大事了?
正思忖着,其后又一队人马冲出来,眨眼之间已到眼前,挥舞马鞭破空之声乍响,来人喝问道:“褚巍可出了城门?”
褚巍?方才那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百胜将军褚庭山?
城门守官正诧异,没第一时间回话,马鞭立时甩到面上,火辣辣的疼痛叫他捂住脸痛呼一声,从马上滚了下去。
“褚巍乃是乱臣贼
子,欺君罔上,戕害太子,放火烧宫,罪大恶极!我等奉命捉拿逆贼归案,尔等再行包庇,与其同罪!”
孟长盈被包裹在披风中,浑身发冷打颤,钝痛的大脑思维混沌,马上的阵阵颠簸更叫她头痛欲裂,只能虚虚感知外界的一切。
令人牙酸的刀兵碰撞声时时响起,冲杀声劈砍声不绝于耳,浓烈的血腥味道充斥鼻端,像是一个浑噩的长长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