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给我吧?”她说。
他回身,没有犹豫,递还给她。
万朵抱着自己的水壶,坐上白色路虎的副驾。
开门一股皮质气味扑面,应该是新车。系安全带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那天去医院的路上,他俩隔着车窗相望。
算一算时间,不过就是两周以前。那时候他们还是陌生人,现在却坐在他的旁边,一起去吃饭。
很奇妙。
人和人的缘分。
“想吃什么?”程寅打着方向盘问。
万朵想吃麻辣香锅,想到嗓子不好,又放弃。
忽然想到一事:“你不是在万香园约了人,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好?”
“没事。”他淡淡说。
正好红灯,车子停在白线前。他把手串从绒布袋里倒出来,戴到左手,绒布袋被顺手放到了旁边扶手箱。
红灯倒数,他的手重新搭上方向盘。他的手型细瘦,指骨明显,带上圆润的串珠,很是养眼。
终于物归原主,万朵轻轻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他问。
万朵想知道这条手串到底多少钱,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你带这个手串,不怕丢吗?”
“穿绳里嵌了钢丝,不会断,除非我自己摘下来。”
“要是被别人摘下来,弄丢了呢?”
“不会,”程寅偏头看她一眼,眼神幽远深长,“除了你,没人敢摘我手串。”
“……”万朵摸摸鼻子,嘟囔了句:“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红灯转绿,程寅启动车子,转了话题:“想好吃什么了?”
“不辣的麻辣香锅。”
程寅扫她一眼。
万朵又改口:“不辣的麻辣烫,也行。”
二十分钟后,附近一家火锅店里,万朵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鸳鸯锅,最辣的红油和清淡的菌菇锅底,外加一碗清水。所有过了红油锅底的肉,都要再洗一遍清水澡才有资格进万朵的胃。
程寅对这个吃法不理解,但尊重。
他不嗜辣,最近嗓子又发炎,因此只动了菌汤锅,万朵正相反,菌汤锅一筷子未动,连同蔬菜。
他中间接了几个电话,没怎么吃。打完电话一看,小姑娘吃得满头是汗,连鼻尖都是。
空调开得并不低,他穿着长袖都不觉热,万朵还从小书包里抽出一把破扇子摇着。看扇面上的图案,还是上次那把。
吃到最后,万朵揉了揉肚子,看着剩下的食物,不好意思地嘟囔了句“有点浪费”。要是把庞郁带来,准能连一根鸡毛菜都不给饭店留。
程寅和她确认已经吃饱后,用手机结账,听见了,随口说:“下次可以少点儿青菜。”
下次?
万朵精准的抓住了这个字眼。
他们不算朋友,哪有什么下次。这一次都是当成最后一顿吃的。
大概是客气吧。
万朵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火锅店离戏曲学院很远,几乎横跨市区,万朵不想太麻烦他,本打算让他送到附近的地铁站,上了车后,才发现导航地址是她学校。
“正好顺路。”他说。
车子穿城而过,万朵吃得太饱,被午后的阳光一晒,昏昏欲睡。
她把水壶放到一旁,拿出手机来醒神,这才看见钟向晚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我们今天住在南城,到这个酒店等我。】后面附了一个酒店定位。
看见微信,万朵一个激灵,瞌睡无影无踪。
“啊,我妈让我去一个酒店找她。”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害怕,她声音都变了。
他看她一眼,问:“哪个酒店?”
万朵点开定位,程寅也打了右转灯,小心避开一辆自行车后,停在路边,刚好在一颗枝叶繁茂的法桐树下。
“万朝酒店,在……”
话没说完,他突然倾身。
光影倏暗,好闻的木质调淡香扑来,万朵抬头,入目是男人英俊的侧脸,轮廓如峰峦。
呼吸一霎屏住。
她一动不动,后脑紧贴座椅,程寅奇怪地看她一眼,说:“给我看看。”
万朵捧着手机,没动。
他又看她一眼,抬手,小心抽出她手里的手机。简单的动作,却似乎把万朵的魂儿也一并抽走了。
心脏快速跳动着,脑袋里茫然一片。
程寅坐回去,看清了地址后,还回手机。
万朵接过手机,双手捧在手心,看他拿自己手机重新设了导航,这才压住砰砰的心跳,小声说:“好像不顺路了。”
酒店和学校是两个方向。
程寅失笑,捂那么严实,原来是怕麻烦他。他偏头看左后视镜,打方向盘,按导航指示调头。
“也顺路。”他说。
这回,是真顺路了。
去到酒店,万朵一眼就看见了钟向晚的白色本田,指着窗外:“我妈的车,她们已经到了。”
程寅没看到什么车,只看到女孩的手指,凝脂一样细白。
他把车停到停车场,也要下车,万朵忙说:“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他一路接了好几个电话,好像有人催他去一个地方,不停地问他什么时候到。
“我送你过去。”
万朵想再拒绝,他已经不由分说拿上她的粉色吨吨杯,推门下车。
“你小时候挨过爸妈打吗?”他站在车前,等万朵。
万朵拿了书包,关上车门,一边背书包一边说:“我爸经常不在家,回家之后疼我都来不及。我妈是老师,从不体罚学生,也包括我,但她训人可狠了,特别是当了教导主任之后,大家都怕她,也包括我爸。”
程寅锁了车,问:“那你怕吗?”
她呵呵一笑,酒窝顿显:“没犯错的时候不怕。”
这会儿功夫,两人踩着青石砖往大堂走,从砖缝挤出的小草倔强生长,踩上去茸茸的触感。
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
万朵想起这句昆曲唱词,穿着帆布鞋的脚尽力避开那些小草,和他忽远忽近地走着。
忽然,她歪头问他:“那你呢?小时候挨过爸妈打吗?”
她的刘海被风吹散,露出漂亮光洁的额头。
程寅低眉看着,摇头,语气平静:“也没有。”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门口,隔着玻璃门能看见宽敞的大堂,繁复亮丽的水晶灯,以及白雾缭绕的室内喷泉。
前台站了两个人,正是万朵的妈妈和小姑,奶奶坐在对面沙发上。
万朵在玻璃门停下:“谢谢你送我过来。”
程寅点点头,犹豫着要不要去和万朵妈妈解释一下,但有些事……越描越黑。
算了。
“记住,你没犯任何错。”他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任何事都可以。”
万朵笑着点头,接过她的粉色吨吨杯。程寅隔着玻璃门朝前台处微一颔首,走了。
万朵站在门口,奇怪他那句话的含义。想了一会儿,回头一看,小姑万苍雪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钟向晚正在办入住,万苍雪碰了碰她胳膊。
钟向晚回头,看见门口拎着水壶磨磨蹭蹭的万朵,又在万苍雪的下巴示意下,看到了程寅阔步离开的背影。
万朵走到前台,乖巧的喊了声“妈”,钟向晚点点头,让她拿身份证办入住。
放下水杯,卸下背包,万朵拿出身份证,递过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
程思危说暴雨那天,程寅为了追一个女孩儿,让大堂经理编出一个第十万名客人的借口。
那个女孩儿真是她吗?
因为殷赟的关系,万朵她们的标间免费升级为豪华房,还赠送了温泉按摩美容套票。
万朵和妈妈一间房,小姑和奶奶一间。万朵刚放下东西就往对面小姑房间跑。
她出了包厢后,程寅真的一点儿都没解释?
谁知刚问个开头,小姑就开始八卦,反过来盘问她怎么和程寅好上的。
万朵急:“……他真不是我男朋友。”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万苍雪哄着,再问:“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工资多少?”
“……”万朵跺脚,“都说不是了。”
这时候钟向晚也过来了,给奶奶送一日三餐后要吃的药,听见床上的姑侄两个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也插了一句,“程寅不是朵朵男朋友。”
万苍雪:“你怎么知道?”
“朵朵不撒谎。”
万苍雪也知道万朵从不对长辈不撒谎,但不甘心,“我敢保证,程寅对咱朵朵肯定有意思。”
“我敢发誓,”万朵斩钉截铁:“他对我肯定没意思。”
“你懂什么!”万苍雪白了万朵一眼。
万朵:“……”她怎么就不懂了。
“大师说咱家明年有喜,我敢打赌,就是他俩结婚。”
万朵锉败,长叹一声,仰到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