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手帕没多少钱,以他的身份,应该早就丢了,或者放在某个角落里吃灰。没想到会被他用作口袋巾,整整齐齐、妥贴地放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心里骤然掀起一阵波澜,起起伏伏,拍打着胸口。
旁边的方怡看着那块手帕纹案,不确定问:“好像是……昆曲博物馆的联名文创,程总,您去过昆曲博物馆?”
“没去过,”程寅目光轻轻从万朵脸上掠过,回答说:“别人送的。”
“程总有朋友喜欢昆曲?”高团长欣喜地问。
程寅看向万朵。
万朵心头一跳。
“算是吧,”他说:“我也希望她能把我当朋友。”
扛不住他目光压力,万朵连忙低头,努力克制不平的心绪。
梅老板呵呵笑着:“还有人不愿意和程总做朋友?”
程寅收回视线,垂头喝了口茶,淡声说:“也有的。”
语气明明平常,却听得万朵心情复杂,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对不起他。
“说不定,”万朵忍不住插了一句:“她也把程总当朋友的,平时不用常联系,有事一定会帮忙的那种。”
说完端起茶杯,企图挡住对面笔直的目光。
“能送这种手帕的肯定是个女孩儿,”穿上万的西装,带几十块钱的口袋巾,方怡咂摸出点什么来,“看来是程总喜欢的女孩儿。”
“咳咳咳!”
万朵一下子被茶水呛住,连咳好几声,放下茶杯后见大家都在看她,脸一下子红了。
“我,我去催一下菜。”万朵慌忙起身,快速往门口去。
身后传来梅老板的声音:“那姑娘一定是还没发现程总的好。”
高锦华也附和:“慢慢来,真心换真心,程总一定会得偿所愿。”
程寅端起茶杯,余光瞥向门口纤细的身影,勾了勾唇,没再回应。
菜上得很快,白切鸡、葱油鱼片、椒盐排骨、油焖虾……都是万朵爱吃的。
既来之则安,填饱肚子事大。
万朵重新找准自己定位——充人头的工具人。只在被cue到时抬头笑笑,或者简单回答两句,其余时候就是闷头吃肉。
程寅还会时不时看她,被坐万朵旁边的方怡发现了,小声提醒万朵少吃点,注意形象。
说实话,顶着对面男人的目光压力,万朵吃得也不自在。她摸出裤袋里的手机,调出程寅的微信对话框。
阳光朵朵:菜不合胃口?
发完,反扣手机在桌面。
对面,程寅轻扫了眼手机,继续和旁人谈笑风生。
忽然,手机震动。
万朵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才翻开手机查看。
CY:还行。
阳光朵朵:那就多吃点儿,高团长花了不少钱呢。
万朵的意思是,别总看我。
她尽量委婉,没想到他倒是很不委婉。
CY: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万朵打字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对面,只一瞬又收回。
耳边还有他应付梅老板的声音,通常是梅老板说三句,他简单说几个字,再看,等等吧,有机会的……诸如此类。
别人看不出,但她却知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万朵双手捧着手机,该怎么解释呢——
本来也不太熟?
有点尴尬?
删删减减,都觉得不合适。
CY:这么难回答?
万朵低低叹了口气,然后屏幕上又多出一条。
CY: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沐光的年度盛典后台,她在北城的寒风里信誓旦旦,保证以后见到他一定主动问好。
时过境迁,如今想起冬日种种,心里苦海翻涌。
突然胳膊肘被人碰了碰,是方怡好意提醒她不要一直玩手机。
万朵环视一圈,程寅依然在和人谈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心多用的。万朵对方怡师姐歉意笑笑,收起手机放进裤子口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开始默默啃。
然而沟通还是有效的,他没再看她。
吃菜、喝茶、聊天,即便是目光落过来,也是因为旁边的方怡说了什么。
万朵默默吃着。
脑袋里一霎想起,饭局上和他这样偷聊微信的场景,似曾相识。
一次是在南城,他们刚刚加上了微信;一次是在广州,在那天定下了婚期。
世事无常。
还是吃吧。
万朵啃完排骨,正巧服务员上了一道酱板鸭在她面前。
酱色的鸭肉,整齐地码放在细白的椭圆瓷盘里,一看就好吃。
万朵拿起筷子,瞅准一根鸭翅,刚伸了筷子,盘子就被人转走。
手一顿,她讪讪放下筷子。
“程总,”梅老板谄笑着:“这道酱板鸭是他们这的特色菜,您尝尝。”
程寅笑了笑,抬手,又把酱板鸭转回到万朵面前,淡声说:“女士优先。”
万朵眼睁睁看着那块酱红色的卤鸭翅绕了一圈,又回到自己面前。
他怎么……知道她想吃?
她抬头,看他。他用眼神示意,让她夹一块。
万朵迟疑着,没动。
“想吃就吃,”高锦华知道万朵今天的武戏体力消耗非常大,扛到现在早就饿坏了,慈爱地看着她说:“不够再点。”
本来还在纠结的万朵果断拿起公筷,夹起一块。
程寅这时才收回按在玻璃转盘上的手。
被打脸的梅老板十分不自在,看着万朵盘子里啃过的各种鸡鸭鱼骨,皮笑肉不笑说:“小姑娘还挺能吃的。”
“我小姑说能吃是福,”万朵转动盘子,把酱板鸭转到梅老板面前,笑着推荐:“梅老板,您尝尝,很好吃的。”
话音未落,梅老板脸色顿时难看得像踩了狗屎。
方怡猛地撞了万朵胳膊肘一把,高锦华也变了脸色。五人之中,只有程寅一人神色如常,夹了面前的一片山药,细细咀嚼。
万朵茫然。
这鸭翅,她不能吃?
方怡一个劲朝她使眼色,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万朵还是没懂。
她默默夹起另一块鸭翅,送到梅老板面前,小心翼翼问:“梅老板,您也喜欢吃鸭翅?”
梅老板脸色彻底黑透。
方怡没了办法,悄声提醒万朵:“要叫梅先生。”
万朵恍然想起来。来时路上,高团长说这梅老板出身煤窑,没什么文化,偏又姓梅,最忌讳别人叫他梅老板,叮嘱他们不要叫梅老板,要叫梅先生。
可惜当时万朵在神游,师姐们私底下又总梅老板梅老板的叫着,于是本就容量不大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词——
梅老板。
万朵是高锦华带来的人,眼见梅老板脸色比锅底还黑,高锦华连忙救急。
“梅老板……哦,不是……”
高锦华一着急直接被万朵带歪,连忙改口:“梅先生,不好意思……”
“高团长,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梅老板生气质问。
“……不是的,您别生气,”高锦华急忙说:“她是无心的。”
可梅老板不肯买账,黑着一张脸,心想要不是有程寅在早拍拍屁股走人了。
“万朵,快给梅先生道歉。”高锦华说。
万朵有点委屈。
因为一个称呼就要被逼着当众道歉,真是祸从嘴出。
方怡往她往杯子里倒了一杯白酒,碰了碰她胳膊。
“我不会喝白酒。”万朵对方怡说。
方怡也知道她不会喝,可这会儿哪顾得上这个,自动忽略这句话。
万朵又看向高锦华,高锦华目前没要到投资谁都不敢得罪,也救不了万朵。
万朵无奈,只得认命。纤细的手指触上酒杯,刚端起来,对面忽然一声轻笑。
程寅端起自己的杯子,面向梅老板,“我替万朵赔酒一杯,小朋友不了解情况,请梅先生不要介意。”
他表情平淡,看不出多少诚意,梅老板却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举杯客气说:“小事一桩,小事一桩,程总客气了。”
程寅无声淡笑,喝了一小口酒。对面的梅老板则一饮而尽,坐下后连吃好几口菜,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万朵看向程寅,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一眼都没施舍给她。
她手里还端着酒杯,茫然地看向高锦华。
高锦华也在怔愣,不明白程寅为什么会替万朵解围,但她社会阅历多,反应也比万朵快,连忙招呼万朵:“万朵,来,敬程总一杯。”
“……”
万朵猛地瞪大眼睛,比敬梅老板更不情愿。
她看向对面,对面的人也同时看过来。
视线相对,程寅眼神轻淡,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放下筷子,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等她过去。
此时,方怡已经眼疾手快地把杯子里的白酒换成了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