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脚,原来是这样的。
他抬头,看向对面疼得眼眶都红了的小姑娘。
刚刚他去缴费的时候,看到社保卡上的名字——
万朵。
我有明珠一颗,照破青山万朵。
她爸妈应该很爱她,才会给她起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吧。
“好了。”李医生说。
听见这句宣布,万朵几乎要喜极而泣,比听见自己考试过了还要如释重负。
她收回脚,弯腰默默穿上鞋子,洗手池处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是程寅在洗手。
她压根不敢看那边,扶着桌子默默起身,跟医生道谢。
程寅洗完手,回身看见万朵面色通红,还以为是痛的,随即移开视线,跟医生道谢。
“尽量不要走路。”李医生最后叮嘱。
万朵刚要落地的右脚,又抬了起来。她的想法是,等出了医生诊室再用右脚。这是对医生的尊重,但又不想在程寅面前表演单脚跳,想等他先出去。
就这个空档,程寅走了过来,抬起左臂,说:“扶着我。”
声音依然低沉,但少了之前的讥讽。
他刚刚洗手,挽起了衬衫衣袖,腕骨清瘦,小臂线条流畅,麦色皮肤上沾着几滴水珠。
万朵迟疑了一下,掌心轻搭上去。
女孩子手背皮肤本就白皙,万朵又比常人更白,这么一看,要比男人白上好几个色号。对比太强烈,程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两人一起往外走。平常万朵和同学们一起上课练功,也都是挽着胳膊走的,和程景骁则通常是手牵手,但都不像和程寅这样。
抬起左脚时,几乎全身力量都落在了他小臂上,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力量。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手臂也会很累,最好的方式是她挽着他,可那样太亲密了。
和一个陌生男人这样,万朵做不到。
冷气十足的医院里,走廊里人很多。
清洁工推着清洁车从前面过来,人群自动分到两边避让。程寅也停了下来,侧身,打算让清洁车先过。
万朵跟着往侧面一跳,没掌握好距离,耳朵蹭上他肩膀。
细腻的绵绸质感,从耳边划过。
鼻息里涌入好闻的木质调淡香,混着盈盈一缕茶香,来自他身上。
万朵迅速后跳小半步,站稳,耳朵尖已然发烫。
程寅一直看着清扫车过来,根本没察觉身边女孩儿的变化。无意中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儿,见她低着头,鼻尖挺翘,睫毛纤长,耳朵粉嫩,看上去乖巧又漂亮。
“你怎么回学校?”
“我一会儿打车。”万朵回头看骨科急诊很远了,松开他手臂,改扶墙壁扶手。
“今天谢谢你。”她诚肯说。
程寅微微蹙眉:“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万朵婉拒:“我自己能走的。”
程寅挑眉,似乎不信。
“其实我能走的,没医生说得那么危言耸听。”
清扫车从二人身边过去,程寅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万朵扶着扶手继续往前,跳了两步回头,高大的身影比人群高出一截,起先还很好辨认,接着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万朵收回视线,乘电梯下楼,看到一楼大厅的收费处,猛然想起来。
医疗费还没结。
而医保卡,还在程寅手里!
印象里他似乎拐进了一个诊室,希望人还在。
排队等电梯的人很多,万朵怕程寅走了,一咬牙,决定爬楼。
呼哧呼哧爬了两层十几级台阶,心脏累得砰砰跳。
刚喘了两口气,就看见人群中高大的身影,正急匆匆往这边走。
“程寅。”
她急忙喊他,庆幸不用挨个诊室去找。
程寅的目光循声而来,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接着长腿一迈,几步停在她身前。
“我的医保卡?”
“你赶时间吗?”
两人同时出声。
万朵脸红扑扑的,眼睛很亮,“不赶。”
“稍等我一下,”他说,“我送你。”
“……”
万朵愣了一下,刚要拒绝,被他的话堵住。
“医生从不危言耸听。”
万朵:“……”
过道里都是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程寅四处看了看,说:“你到诊室等我。”
说完拉过她按在栏杆上的手,扶着她往前走。
万朵还在发懵,被带着只能往前跳,心里一道白光闪过。
她是不是,被绑架了?
“真不用了。”万朵言语真诚,企图能说服他。
“刚刚,我向你道歉。”他忽然说。
语气算不上真诚,但没之前那么冰冷。
万朵讶异抬头。
他目视前方,躲避前面的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凌厉的下颚线。
察觉她的注视,他侧脸低头,万朵立刻扭脸看向别处。
原来他送她,是想向她道歉。
那就更不用了。
再想说点什么拒绝,他扶着她拐进一间诊室。
万朵抬头一看,诊室的牌子上写的是——
烧伤科。
烧伤科的诊室不大,诊台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女医生。女医生目光在万朵脸上逡巡了两秒,落到她的石膏脚上,然后用下巴指了下前面的椅子,只说了一个“坐”字。
很是高冷。
程寅扶万朵到诊台前面椅子上坐好,自己则从旁边拉过另外一张椅子,坐到了诊台侧面。
一言不发,更冷。
屋子里还有两个年轻小护士,站在齐腰的小推车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着医疗器械,叮叮当当的,羞涩的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程寅。
两个人刚刚就注意到程寅,暗戳戳琢磨一会儿要个电话,没想到刚说了两句病情人突然走了。两人正在失落,男人又回来了,还领了个漂亮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关系。
“那个重度烧伤患者处理完了吗?”女医生利落地带医用手套,头也没抬,语气严肃。
“在处理呢。”一个答。
女医生抬头,看向两护士,两人一怔,立刻放下手中的剪刀镊子,齐声说:“我们去看看。”
门在身后关上。
放在桌上的检查单被气流掀动,万朵看见患者一栏上的名字是“程寅”。
原来是这个“寅”。
为什么是这个字,难道是虎年出生?
刚想再看年龄,检查单被女医生拿到一旁,给桌面腾出空间。
程寅这时抬起左臂,手肘撑在诊台上,女医生用镊子和剪刀配合,小心地剪开衬衫衣袖。
他受伤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还没等问,她就看见了衬衫下的手臂皮肤。
然后,倒抽一口凉气。
第5章 也疼的也疼的
他手型细长,腕骨嶙峋,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小臂外侧红了一大片,中间还有三个表皮发亮的黄色大水泡。
万朵以前跟妈妈学炒鸡蛋,被热油溅到手背,只是红了一点皮,没起水泡,放凉水下冲了半个小时,依然火辣辣地疼。
那种疼跟脚崴还不是一种疼法,是尖锐的,不停歇的刺痛。
房间里很静,万朵的抽气声太秃兀,程寅朝她看过来。
一阵金属碰撞瓷盘的清脆声,女医生放下剪刀,从白器械盘里挑出一根细针,看样子是要挑破水泡。
万朵不敢看,连忙转脸。
正对上他的视线。
不似她打石膏前那样怕得不行,他侧身而坐,神情平静,一点也不像挨扎的病人。
“不疼吗?”她问。
他没说话,盯着她,眼尾狭长,底色沉郁。
刚刚打石膏,要搁以往她早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这次当着他的面,她就没好意思喊疼。
他这样一个大男人,更没法喊出来了。
万朵摸摸鼻子,又撩了一下刘海儿,心想自己真不该问,也不该坐这儿。
“也疼的。”他突然冒出一句,嗓音微哑,似过了电流。
这话该怎么接。
还没等万朵攒出安慰的话,他已经收回视线,右手从西裤口袋里摸出电话,转头接起来。
万朵莫名就松了口气。
安静的房间里,除了偶尔的金属碰撞声,就只有他打电话的声音。
“嗯,发了很大的脾气,你让人去看看。”
“无所谓,我不会去。”
“还有事吗?”程寅皱着眉头,语气不耐烦。
尽管满脸写着离我远一点,但不得不说,他正脸更好看。
脸型立体,鼻梁高挺,狭长的眼睛,双眼皮很深,薄唇,看上去有些淡漠。
电话迟迟未挂,他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汗,手臂上青筋也显露出来,万朵心也跟着揪起来。
“家属把这个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