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应是返回长山寨的日子,但崔玉节好像又改变主意了。
有件事他想现在就去做,还得跟穆成礼一起去做。
左符进门时,他主人已经穿戴整齐,看着自己右手发呆。听见左符安排人抬了个箱子进来,才抬头问:“这是什么?”
“白蛮部祭器,请主人过目。”
不是一尊,是一整套。规格当然比不上鬼祖大祭,但同样装饰精细。
“这么轻易就给了,倒是懂点规矩。”他边说边拿起酒器把玩。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呢,砂蓝鬼主脾气上来,可滤昼不管你是朝廷里的谁谁谁。
“吕姑娘差人送来的。”
崔玉节抬头,“什么?”
“昨日吕姑娘听见了。走时问我要祭器做什么,我说淮王请托,她又问是不是一定要,我说是,她说你家主人怕是要不来了,我试试吧。白蛮方才便送来了。”左符一字不漏地述清原委。
崔玉节盯着他:“我好像也没问这么多。”
“是属下想说。”
崔玉节又要生气,想想算了。把酒器放回去,还得说吕鹤迟一句“净管些没用的闲事”。左符刚要走,忽然又听他问:“她没问别的?”
“问了。”
“什么?”
“问我年岁几何,我说已满二十,吕姑娘叹说才刚二十。没有其它了。”
崔玉节把箱盖使劲儿摔上:“给我出去!”
肩伤不方便骑马,所以出行时乘车,登车前刚好看见吕遂愿,从客舍小二手里接过包好的糕饼,似是也打算出门。
让左符招呼她过来,吕遂愿见他眼睛一亮,跑过来就夸“行商真是好一身功夫!”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拍自己嘴,“错了,是总司使!”又想起来得行礼,对左符也行礼,“左司使!哎总司使左司使好容易念错啊……”手忙脚乱。
“行了行了。”还不如叫行商呢。崔玉节赶紧打断她,“你一个人,你阿姐呢?”
“阿姐刚睡下。”吕遂愿回头看一眼客舍,声音不由自主就放轻了,“好像是一夜没睡,早上我醒来她还在翻书呢。”
一夜没睡,想来是因为照顾自己。翻书又是看什么?“翻什么书?”
“找一种叫美人入夜的上古药草,有毒但是可以入药,很珍贵的。西南不是很多中原没有的药材吗,我们明天还要去进山看看呢。”
崔玉节咋舌,“珍贵到觉都不睡了……!”想到自己此行目的,又说:“我要离开两三日,叫你阿姐不必来给我换药了。”
“哦,知道了!”
“你们……还会留在此地多久?”
吕遂愿晃晃脑袋:“不知道呢,得看阿姐。但肯定是要过了元日再走的!”
“你阿姐说了下一处会去哪儿吗?”
吕遂愿还是晃脑袋:“除了京城,哪儿都可能去。”
“不去京城,为何?”崔玉节疑惑道。
“阿姐说,京城坏人‘极’多。”她特意加重那个“极”字。
崔玉节失笑,“嗯,说得对。”简直太对了。
刚要走,吕遂愿忽然补上一句:“总司使,你的伤,嗯,小心些,可不能再裂开了。”
“你阿姐叫你说的?”
“她倒没有叫我说……”一向莽莽撞撞的少女少见地犹豫,“就是……就是……她会生气……”越说越小声儿,怕自己多说话害了阿姐。
毕竟眼前这位是当官的,听说还是不好惹的大官儿。平民百姓哪有这个资格跟他们生气呢,平日里她们都是绕着走的。
崔玉节想,应该是在暖帐里处理完伤口的时候吧。“她回去还是很生气?说什么了?”
“我阿姐生气时不说话的……她也很少生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时一个字都不跟他说。
虽然确实是不怎么生气,但很会让别人生气。
可是不知为何,崔玉节心情变得很好,“好,我知道了。跟你阿姐说,我会小心的。”坐进马车,把暖炉抱在手里,甚至愉悦得满面笑容。
他特意让人在暖炉里加了荔枝香。
睡了一个多时辰,吕鹤迟就醒了。
虽然困倦,但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不能再睡了。
自从知道她解了砂蓝鬼主身上的毒,便也有些白部女子想找她看诊,下午她要去滑蒙家中借个屋子,方便她们来。
即便砂蓝一力推行中原医学,但“伤病祭鬼神”依然是整个西南难以动摇的习俗。别说西南,就连中原也还有人靠求神拜佛来除病。
幸而有鬼主此次劫后余生,愿找医官的人也多起来。
路上吕遂愿跟她说起遇见“那行商”,问自己是不是多嘴了,但看“那行商”好像也没有不高兴,应当是个还不错的官吧?
“这次没有不高兴,不代表以后;他没有不高兴,不代表别人,往后还是小心些,能避则避,谨慎行事。”吕鹤迟说。
小郎君再怎么好哄,到底是姓崔,身上到底也披着内侍直卫司总司使的衣服。自己跟他之间千丝万缕避不开,但愿儿与此事毫无关系,不论发展到什么地步都不能被卷进来。
日后万一有身份暴露的那一天,他寻仇的对象也只能是自己。
或许……愿儿留在这里,会更安全些?
滑蒙家中来了许多女孩子,还有些今日不当值的砂蓝军。真正来看诊的没有几个,反而是凑在一起讨论从今晚开始,为期三日的情人会。
围着祭台古树点起篝火,未婚的姑娘小伙想找伴侣或情人,便会互相唱和,拉手跳舞,看对眼了就互赠兽皮发带做礼物,互诉衷肠,若被拒绝,也不可死缠烂打。
每天要穿什么衣服、戴哪些钗环铃铛、准备几条发带啊,喜欢哪个男子啊、谁的情郎俊俏啊,讲得热火朝天。
有人问滑蒙“若是喜欢的男子不喜欢我怎么办”,她叉着腰说,“硬骑!”
吕鹤迟扑过来捂住吕遂愿的耳朵,“怎可强迫!男女都不可!”
煞罗枝此时从门外走进来,“她是贼寇做派,莫听她的。那玩意儿还不满地都是。”
“咦,你怎么来啦?”滑蒙也不恼,笑嘻嘻地同吕鹤迟用都能听见的声音咬耳朵,“她瞧不上男子,不稀罕骑。”
煞罗枝一马鞭抽过去,滑蒙啊哈哈哈地跳开。
“我来瞧大夫,谁想听你们说这些。”
“嗯?你不舒服?”吕鹤迟关切地问。
煞罗枝往铺了净布的小榻上一坐,“不舒服倒是没有,要给其他族人做个表率。鬼主和我都来看大夫,会有更多白部女子也愿意来看大夫。”
吕鹤迟与她相视而笑。
虽说如此,吕鹤迟还是把来的人都仔细诊察过,该开药的开药,该擦洗的擦洗,即便无事的也一一列出平日如何养身养阴养宫,房事前后如何清洁。
“这些你是咋懂的?”滑蒙大为震惊。说到男女私会她这般正经,看起来也是未经人事的样子,怎么房中事也晓得这么多?
“从师父那里学的。”吕鹤迟一条条写在纸上,边写边说。
“我当时也这样问过她,她老人家说,女子身注定比男子身多磋磨,长大、月事、洞房、受孕、怀胎、产子,无一日不险,却没有一样是自己能选的,平日里多仔细都不为过,却偏偏……”
她写完搁笔,看着那几页纸上满满的字。
“这世道让女子仔细不得。”
同样是人,同样会患病,却连个大夫都找不得。她一个走方女医,一个医术算不得精的女医,就算一辈子又能看几个人?能治好几个人?
煞罗枝把纸张拿起来,“待我译成白磨使文,给女子们都发下去看看。鬼主也在盘算挑些识字的姑娘,去学医理。”说完站起身来,皱眉看周围那一圈女孩子,拍一拍手中的纸,“听见没,对自己仔细些,少碰些脏东西。”
滑蒙蹦起来往外跑,“好咧!姑娘们,找情郎脱裤子时先给他鸟儿洗搓搓!”
煞罗枝提着马鞭追出去。
崔玉节是三日后,跟卫王一同回来的。
煞罗枝带领砂蓝军等在回程路上,送他们回白磨使部旅舍。
“卫王殿下和总司使都无恙?”
“尚好。”崔玉节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因为他去找黑部“秋后算账”了。
白部打你是白部的仇,卫王逼退你大军是卫王的事,在你黑部遭埋伏是欠我崔玉节的帐,你以为这事会因你大败而揭过吗?
一笔一笔,分开算。
马车后面的匡瑞白眼快翻上天,恨得咬牙切齿。他那是找黑部算账吗,他分明是借机对卫王敲山震虎!
下了马车,崔玉节吩咐左符:“去找吕鹤迟来,本官该换药了。”
“吕大夫应是不在。”送到了门口,煞罗枝上马刚要走,顺口答了一句。“今日情人会最后一晚,去玩了吧?”
情人会?
情?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