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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持斧来_莫问名【完结】(63)

  今晚月色很好,若能园中赏月必然极好。想必曾经的主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花园里建一处上月台,无风的夜晚对坐饮酒,颇有意趣。

  可惜吕鹤迟仍不能吃酒,只把护嗓清肺的饮子冰过了喝。

  沈鲤追吃完晚膳,也跟她一起喝那带着药味的饮子。宴席上喝了酒与茶,干脆换个味道吃。

  “今日我见过郡君了。”吕鹤迟回想着徐白音的模样,“她好像……有些忧愁。”

  “徐白音是徐象最宠爱的孙女,不然也不会带去宫中。如今要远离安江去京城,想不忧愁也难。”

  吕鹤迟摇摇头,“我觉得好像不单单是这样。”将徐白音的问题说与沈鲤追,“她应该是原本有想要做的事,但因为成婚做不成了。又或者是不想成婚。”

  “想与不想,哪能是她来决定的。”沈鲤追淡淡地说,“越是名门之后,越要仔细婚事。”说完不经意地瞧了瞧她,“你……家道中落之前,按年纪也可说亲了。”

  “说了啊。”吕鹤迟回答。若是闻家未曾获罪,她现在八成孩子都满地跑了。

  对面的沈鲤追连喝两盏药饮,问:“……什么样的人家?”

  “早忘了,只听说是个读书人,虽然家贫,但祖上也是士人出身,文章极好,得当时大儒青眼,有望科举及第。”吕鹤迟忽然笑起来,“往好处想,幸好家道中落,不然我现在怕是正在给夫君菜里下毒。”

  沈鲤追失笑:“你就这么不想嫁人?”

  她如过来人一般喟叹:“未曾得见恩爱侣,如何愿做他人妇。”

  “万一遇上个如意郎君呢?”

  吕鹤迟一本正经地问了:“总司使觉得,什么样的男子算如意郎君?”

  沈鲤追抱着手臂,理所当然地回答:“即便不是豪门望族,至少要功名官禄在身,对娘子敬爱有加,身康体健,文武双全,容姿端正。若能从生至死都庇荫家族,福泽后代,那就更好。”

  这是他没有成为崔玉节,就一定会成为的“沈鲤追”。

  徐白音的夫家虽说文武、容貌上差着点吧,勉强也当得起“如意郎君”四个字。

  吕鹤迟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化为一声轻叹。

  “如何?不对吗?”

  “我骂人难听,总司使会劈死我,还是不说了。”

  沈鲤追假模假式板起脸来,刚出口一个“说——”字还没落地,吕鹤迟便跟上一个字“屁!”她言笑晏晏,刚被药饮润过的嗓音清澈柔和:“总司使刚才说了一~大~堆屁话。”竟然还带着点秦观妙的语气。

  “哪里不对,吕大夫最好给本官好好解释。”

  吕鹤迟望着月亮:“对女子来说,心之所向,同那些都无关。也许锦衣会败于褴褛,德行会败于罪身,清高亦会败于浮浪。情若不动,神仙下凡也算不得如意。”

  月光照在她脸上,像仰望高天之鹤。明明离得很近,又好像碰不得。

  可沈鲤追不甚服气:“说得动听,似模似样一番道理。”是吕鹤迟会给出来的答案。那这答案里,也包含他这样的人吗?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你又会对什么人心仪情动?”

  吕鹤迟摇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即便互相钟情,也未必不会相看两厌;即便心仪情动,也难抵负心凉薄。我一路上遇见这么多女子,别说爱意妥帖,活着已然很艰难。”她倏然看向沈鲤追,“所以,还是出家好,没烦恼。”

  沈鲤追轻笑。把仅剩的药饮一人分一半,“好啊,我入黄土,你进玄门,吕道人帮本官做法事超度往生,你我都没烦恼!”

  以药代酒,他一口气喝光了自己那一盏。

  吕鹤迟却没动,“我还没有问过总司使……”

  “问啊。”

  “为何不愿活?”

  人即便有赴死的理由,也不代表不想活。而沈鲤追,倒不如说是因为不愿活了,才找个理由名正言顺去死。

  “为何非要活?”沈鲤追反问。

  吕鹤迟看着换上来的食案,碟子里有清口的小食。说道:“以前我不能夜食,阿弟可以,偏偏我不行;医书不能看,女红不能停,假山不能爬,院门不能出;不可疾行,不可失仪;笑不可露齿,悲不可鸣泣,”她露出少女一般调皮的笑容,“现在我都能干了!行万里路,登千座山,还骂过王爷、打过王孙、砍过水匪。我哪里舍得死?”

  “旁人如何我不知晓,我只是想,世间越是不愿给我这样的女子活路,我就越要活。若有一日我能选,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过得没意思了,那才能心甘情愿赴死。”

  沈鲤追笑一笑,“那你可要羡慕死我了。我现在就觉得没意思。从小到大从未委屈过自己半分,如今无亲无故,恩仇两销。我快意妄为过了半生,可不想受一丁点儿的现世报。”这话九成九是真,唯一那一点虚言便是:遇见吕鹤迟是仅有的,让他觉得活着有意思的事。

  所以在他助穆守安登天子位之前,他要让吕鹤迟活得没有后顾之忧,平安喜乐。

  哪怕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他却又听见吕鹤迟问:“假如……没有成为崔玉节,总司使还会这样想吗?”

  一大早,康寿就穿戴整齐,头上簪了花,来给吕鹤迟换伤药。吕遂愿好奇道:“康医官今日这般姿仪端庄、容光焕发,是有何喜事呀?”

  康寿反而惊异她们不知道:“今日安江三月三啊,安江多水,因此水边祓禊格外隆重,自然是要去的。”如今不似古时那样人人沐浴,但仪式不可少。若不愿下水,也要以兰草沾水拍打周身,除晦去疾,祈求平安健康。

  吕遂愿爱热闹,吕鹤迟一眼便看出她想去,但又想陪着受伤的阿姐,有些两难。她便开口道:“那我这带伤之人一定要去去晦气了。愿儿,陪阿姐去吧?”

  听闻她们要去,康寿便去找左符:吕家姐妹们也同我去祓禊,正要去租驴子,我看吕姑娘肩伤还没好,不便骑乘,总司使反正也不去,就借马车用用吧。

  左符点头道:好,请康医官稍待。

  待康寿出门登车,一掀车帘,毫无意外地看到沈鲤追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不是不去吗?”他借车又不借人。

  “要么上车要么滚蛋,少废话。”

  往南门行车,越靠近郊外人越多了起来。

  人人装扮得光鲜,老少相携去山中、去溪边。直至马车不能行,几人才下得车来,先去山中寻兰草。

  不远处传来祭祀的鼓乐声,有人抬着小猪疾跑而去。

  吕遂愿“哈哈哈”:“是去拜高禖娘娘的!”

  三月三,文人雅士相约曲水流觞,年轻男女手持芍药传情,夫妻则会去祭拜高禖娘娘——祈求婚姻美满、生育子嗣。

  康寿回首看:“你们谁要去拜——”话到一半就收住了。

  一行四人:自己未婚,吕遂愿还是少女,吕鹤迟说要出家,沈鲤追……宦官。

  他立即改口:“谁去北边寻兰草?我看那里人少些。”

  “愿儿帮阿姐摘几枝吧。”吕鹤迟说。

  “交给我!”

  吕遂愿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兰草,康寿跟在她后面。余下沈鲤追,配合吕鹤迟的脚步,慢吞吞地顺着水声往溪边走。

  郊外有桃树,有人摘开花的桃枝装饰发髻。

  吕鹤迟想折一枝回去插瓶,受伤的肩膀用不上力气,半天折不下来。沈鲤追的手臂越过她,折了几枝开得正好的,低头问:“还要吗?”

  本来够了,吕鹤迟却鬼使神差地说:“还要两枝花苞多的。”

  沈鲤追便抬头,认真地数哪一枝花苞多。

  “假如……没有成为崔玉节,总司使还会这样想吗?”

  那是吕鹤迟第一次在沈鲤追眼睛里看到落寞,不甘,和他说“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的委屈。可它们转瞬即逝。

  “你既然叫我总司使,又何来‘假如’。”他说。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已经成了“崔玉节”,变不回沈鲤追。

  声音轻飘飘地散逸在春夜月色里,消失不见。

  吕鹤迟不禁想:自己终究救不了他吗?他不愿意以“崔玉节”的身份活下去吗?没有人能让他愿意活着吗?

  那一夜她没有睡,问自己:为何不想让他死,只是不想让他死吗?

  不,她想要的,更多。

  “够吗?”

  “啊?”

  回过神来,沈鲤追手里已经攥了一把,吕鹤迟赶紧说:“够了够了!”再折下去,还不如直接砍树。

  吕遂愿站在远处挥舞手里的兰草,“阿姐!我找到好多!”

  忽然间,吕遂愿身后跑出个人来,撞得她一个趔趄,振臂高呼喊道:“金光西天降!佛子压仙门!金光西天降!佛子压仙门!”

  “乞儿仙”再现。

  哨声响。左符出现在沈鲤追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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