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听她这样讲,几个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茫然中,又去瞄周嘉让的态度。
只见他窝在卡座里,仰头喝着酒,喉骨上下滑动,侧颜冷冽,模样不予置否。
“抱歉啊。”胸口发闷,温书棠从沙发上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挤过人潮,洗手间在东南角。
池台前的镜子倒出一抹纤影,冷水哗哗流下,手心里的潮腻被冲走,温书棠抽出两张纸巾,擦干后揉成一团,泄愤似的扔到脚边垃圾桶里。
她实在不懂,难道这就是孽缘吗。
为什么在哪都能遇见。
越想越气闷,又不知道该怪谁,最后只能把错都推给老天,非要这样故意折磨她。
等心情平复差不多了,她才关上水出去。
但那人却像阴魂不散,倚在光线昏暗的墙边,微长的额发垂下,影影绰绰地挡住眉眼。
温书棠无意识多看了半秒。
也就在此刻,一个唇红齿白的女生跑到他身前,抬起头,脸上笑容甜的快要化开。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要干嘛。
温书棠对后续不感兴趣,加快脚步打算离开,路过时却猝不及防被他扯住袖口。
“恬恬。”周嘉让偏头。
听到这两个字,搭讪的女生先是一愣,余光瞥见白着脸的温书棠,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想留下来自讨没趣,干脆利落地转了身,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恬恬。”
周嘉让嗓音哑了许多,像埋进了尘土交杂的沙砾,语调里罕见露出无措:“你别误会。”
“我不认识她,没给她联系方式,也没和她说话。”
他是在解释那个女生。
温书棠漠不关心地哦了下。
眼中划过些许落寞,周嘉让被她的冷漠刺到,但还是很温柔地问她:“怎么突然从里面出来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上那个伤口还疼吗?”
“让我再看看好不好?”
白墙上映着他们俩的影子,一高一低,看起来是很亲密的距离。
实际却疏离到了极点,温书棠目不斜视,定定看着长廊尽头,再一次挣开他的手,言语客套:
“没事。”
“谢谢你的关心。”
……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卡座。
关怡又点了些酒,觉得这样干喝太无聊,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提出要玩点什么打发时间。
“行啊。”提议一出,一呼百应,“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呗,简单,还有玩头。”
游戏规则很简单,空酒瓶横放在桌面上,旋转停止后,瓶口的方向对着谁,相应的人就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如果两种惩罚都不想接受,也可以用三杯酒来替代。
人群围绕成圈,棕色酒瓶开始旋转。
第一个中招的就是关怡,大小姐向来讨厌真心话这种窥探隐私的行为,毫不犹豫地选了大冒险。
“这样吧。”坐在她对面的女生托着腮帮,“给你现在的暧昧对象打电话表白,怎么样,敢不敢?”
关怡切了声,长美甲上的水钻反着碎光,将大波浪掖到耳后,不屑一顾的口吻:“就这?这有什么不敢的。”
拿起手机,她给那个心仪的男模特拨去电话,冲着听筒喊了句love you。
后面还自顾自地加了句baby。
场上被点燃,在一串起哄声中,第二局正式开始。
这次是角落里穿着黑衬衫的男生,同样选的大冒险。
“和你右手边的人深情对视三分钟,并且互相夸赞,说对方是自己见过最帅最有魅力的人。”
漫长的三分钟过去,无辜被牵连的男生弯下腰,做出一副干呕的架势,面容扭曲:“实在是太恶心了。”
“说这种违心话,真的不会天打雷劈吗?”
“靠!”衬衫男炸毛,“你什么意思啊?”
“我还没嫌弃你呢好吗?!”
衬衫男记仇地想报复,卯足劲将酒瓶转出去,结果对准的却是周嘉让。
男人掀眼,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真心话。”
短发学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直截了当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喉结轻滚,周嘉让没避讳,黑眸落在温书棠身上:“有。”
“那她在现场吗?”学妹追问。
周嘉让勾唇轻笑,没被忽悠过去:“这算第二个问题了吧。”
“……”
拳头打在棉花上,学妹塌着肩膀泄气:“好吧,下一局。”
从游戏一开始,温书棠就有点心不在焉,脑袋里乱的厉害,像缠了一团理不清的线,所以当瓶口缓缓停在她这边时,她整个人还游离在状况之外。
关怡冲她打了个响指:“Honey,到你啦。”
温书棠啊了声,没考虑那么多,随口道:“大冒险吧。”
沉寂须臾,有人想出个馊主意:“这样吧,看见后面那桌了吗?你过去随便管谁要个微信。”
“哪个人都行,但必须加上才算数。”
“……”
出于工作需要,温书棠经常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这种无意义的社交。
更何况,他说的那桌都是男生,一个个面目凶神恶煞的,看着都让人避之不及,权衡利弊后,她浅浅笑了下,温言细语中透着反差:“我还是选三杯酒吧。”
“卧槽可以啊!”这个举动似乎更叫人躁动,“够痛快!”
温书棠伸手去拿酒杯,还不等她碰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在杯口上,突出的指骨性感,青筋分明,他意味不明地开口制止:“不行。”
“你不能喝。”
恍若未闻,温书棠试图掰开他的手:“能不能喝我自己心里清楚。”
周嘉让没听她的,强硬地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后翻起陈年旧账:“你喝了酒会头疼,胃也会不舒服。”
“难道都忘了吗?”
忘了吗?
温书棠没忘。
他说的是高二那年冬天,正月初六,寒假还没结束,谢欢意无意发现一家新开的农家菜馆,兴致勃勃邀请他们仨一起去体验。
那天天气很好,日光下白雾涌动,大街小巷都散发着新年的气息。
老板是北方人,为人热情,说自己新酿了葡萄酒,问他们要不要尝尝。
温书棠从没喝过酒,好奇心作祟,再加上酒的度数不高,一番软磨硬泡后,周嘉让给她倒了一点点。
但饭还没吃完,她就开始难受,又是头晕又是恶心,恹恹趴在桌子上,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周嘉让被吓得不轻,连忙抱着人去医院,检查抽血挂水一套下来,折腾到半夜才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看她脸色苍白,他心疼到极点,也自责到极点,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拉着她的手守在床边,眼圈发红地道歉:“对不起恬恬。”
“怪我没照顾好你。”
从那往后,每次温书棠吃东西前,他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保里面没有半点酒精成分。
……
但周嘉让不知道的是。
这么多年,那些不眠的长夜,她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麻痹到意识混沌,再也想不起来那些苦痛与伤感,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眼眶发酸,温书棠从回忆中抽离,说出那句似曾相似的话。
“可我记得也有人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难道不是吗?”
“……”
周嘉让一瞬哑言。
辛辣入喉,温书棠喝完剩下两杯酒,面色平静,不掺一丝波澜地说:“我们继续下一轮吧。”
如果先前种种奇怪的错觉都可以忽略不计,仅凭这一小段对话,两个人的关系也在无形中蒙上一层不清不楚的滤镜。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他们根本就不像她说的那样不认识。
想起他们都是漓江人,再加上周嘉让方才回答问题时的眼神……
很难不让人联想出什么。
见大家愣着没动,左逸明跳出来活跃气氛,直接将酒瓶转动起来,打马虎眼:“继续啊,我这还没玩够呢。”
也不知他这破手沾了什么霉运,酒瓶速度减缓,逐渐停下的趋势里,竟又一次朝温书棠对去。
左逸明:“……”
他悻悻地看向周嘉让。
对不起,他有罪。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温书棠这回决定谨慎一些:“真心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