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泽这会儿情绪正浓,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理智也不听使唤,混乱中没控制好力度,不留神就搡了她一把。
一直没反应的周嘉让在这时陡然开口,浓黑的眉压下,逼出些急切:“许亦泽!”
他伸手扶住温书棠的腰,狭长眼眸低垂,表情一瞬柔和许多:“碰到哪了吗恬恬?”
手指攥着他衣角,温书棠借力站稳,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听话,去旁边等着,离这远点。”他生硬地扯唇,胸腔震出很低一声笑,用那种一如既往的哄小孩语气,将人拉到自己身后,隔开一点距离,“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
“可是……”
温书棠还想说些什么,被周嘉让笑着打断:“没事。”
“放心吧。”他保证,“不会真怎么样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看向许亦泽。
火烧般的痛意后知后觉蔓延开来,额头上冒出层虚汗,周嘉让抬手把血抹掉,不受控地干咳了几声:“继续吧。”
“想怎么发泄都成。”他唇角向上弯着,神色格外平静,“我不会还手的。”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们第二次打架。
第一次是在十岁,那年周嘉让刚回到漓江,性格尤为冷漠孤傲,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也不喜欢与外界的任何事物接触。
某天下午,谢欢意照旧到家里练琴,他被琴声弄得心烦意乱,想要出门寻个清净。
但走得太急,路过时无意撞到了她肩膀,还不小心弄坏了她最喜欢的发夹。
谢欢意当时就委屈地掉了眼泪,可周嘉让不但没有道歉,还过分地甩门离开。
许亦泽知道这件事后,第二天气冲冲地找上门,说是要给谢欢意出气,见周嘉让态度不好,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了一起。
后来还是外婆从中调解,好说歹说地劝,这才勉强握手言和。
两个人也就此认识。
……
许亦泽走到他面前,大概是想到了这段过往,攥紧的拳头挥到一半便止住,只有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在隐忍跳动。
就这么在空中悬了整整半分钟,最后他也只是泄愤一般地砸在身侧墙壁上。
“操。”喉间溢出不痛快的低骂。
手上动作虽然停了,可心里的气却没有消。
“可以啊。”许亦泽盯着他,眼中戾气似浪潮般翻滚,“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呢。”
他唇边挂着嘲弄的笑,每个字都带着火药味:“还以为周少爷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们是谁呢。”
喉结轻滚,周嘉让耷下睫羽,渐弱的言辞中透着难耐:“许亦泽,你别……”
“周嘉让。”
许亦泽没给他接话的机会,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到底把我们几个当成什么了?”
“一声不吭地消失,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就他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又一声不吭地出现。”
“哦,不对。”舌尖顶了顶腮帮,他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失控,“怎么能叫出现呢。”
“要不是今天在这碰上了,你根本就没想过来找我们是吧。”
那漫长的八年时间里,难熬的何止温书棠一人。
许亦泽和他做了七年朋友,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开始,陪他经历过低谷,也见证过他的风光,同甘共苦,早已是家人一般的重要存在。
可他却突然不见了。
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医院那边又说他办了出院,许亦泽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连续翘了三天的课,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甚至还去警局报了案。
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他本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而现在。
这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许亦泽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气。
他们这里靠近角落,头顶光线没那么刺眼,周嘉让半张脸陷进阴影里,默然良久后动了动唇,回答之前那个问题。
“不是。”
“不是?”许亦泽冷笑,眯起眼打量着他,“那你说是什么啊?”
周嘉让垂着头,后颈的骨节瘦削向外凸着,嗓音沉又哑:“……对不起。”
“周嘉让。”
许亦泽后退一步,失望地看着他:“你真让我觉得,曾经那些年就像个笑话。”
撂下这一句,似乎是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他转身就走了。
站在一旁的谢欢意下意识要去追他,但又惦记着温书棠这边,有点为难地别过眼:“棠棠……”
“你去吧,快过去哄哄他吧。”
温书棠宽慰地晃她胳膊,唇畔挤出一个浅笑:“我晚点去找你们汇合。”
“好。”谢欢意点点头,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那有事电话联系。”
温书棠说嗯。
声嚣熙攘依旧,对峙结束,周围几个悄悄看热闹的路人也无趣地散了场。
周嘉让掀起眼,对上几米外温书棠的目光。
“恬……”
他想叫她,但第二个音还没发出,视线里的女孩却挪开了脚步。
“……”
左逸明等了半小时,还没瞧见周嘉让的人影,干脆拨了通电话进来:“阿让你人呢?”
“还吃不吃饭了?我都要饿死了。”
“你自己吃吧。”
直到她彻底淹没在人群中,周嘉让才肯收回眼神,疲惫地靠在墙上,肩胛骨被硌得发痛:“我累了,先回去了。”
“不是你说回去就回去了?”
左逸明刚要控诉他这种临时放人鸽子的行为,乍然又听出什么不对:“诶,你这声怎么回事啊?”
“蔫了吧唧的,怎么听起来像让人打了一顿呢。”
周嘉让没心情跟他贫,淡淡扔给他两个字:“挂了。”
退出通话页,回到原始桌面,壁纸上跳出那张让他日思夜念的面孔。
是他们一起跨年那次,温书棠在天台上看烟花时偷拍到的。
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周嘉让握紧手机,指腹贴过去轻轻蹭了蹭,从眉眼划过鼻尖,到小巧的梨涡,再到饱满的唇瓣。
看着看着,他眸里忽而多了几分苦涩。
……
“周嘉让。”
那道温软女声从后方传来时,周嘉让还有些不敢置信,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
“周嘉让。”
温书棠加大步伐,从右侧绕到他身前,雪白的下巴从围巾里仰起,凝着他脸上的那几处伤,眉心渐渐拧紧,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一阵窸簌声响起,周嘉让这才注意到,她纤瘦的腕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种处理伤口的药。
刚才分明还没有。
所以她是专门去买这个了么?
心底忽然酿出些卑劣的欣喜。
正这么想着,蘸了碘酒的棉签被戳在伤口上,强烈的痛感毫无防备地散开,周嘉让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温书棠板着脸,脆生生问他。
周嘉让嘴硬地笑笑:“没,一点都不疼。”
温书棠冷淡地哦了声:“那看来还是我下手不够重。”
不知怎么,听完她这句,周嘉让竟然闷闷又笑了起来。
看来这些年,小姑娘的确是进步了不少。
猫长出了爪子,知道要报复人了。
挺好的。
“你还笑?”手上力道不留情地加重,温书棠拢着莹润的眼,咕哝着数落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打架是吧?”
她话语比平时冲,但因为声线是柔的,威慑力并不是很足。
周嘉让满脸无辜地替自己辩解:“我没打,你看见了的。”
消毒过后,温书棠扯下一个创可贴:“那你就一动不动地在那等着挨打?”
“不该打吗?”
双眼皮压出两道深邃,头颈后仰,周嘉让倏地拉住她手腕,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单薄的身影,执拗重复:“恬恬,不该打吗?”
“……”
指尖稍颤,温书棠没回答,顺势将创可贴塞到他手中:“你自己贴一下吧。”
“这没有镜子。”周嘉让换了话题,厚着脸皮耍无赖,“我看不见,不方便贴。”
“帮人帮到底啊恬恬。”他故作散漫地拖着尾音。
温书棠多看了三秒,最终还是接回创可贴,撕开包装后规整贴好,本能地嘱咐:“这几天不要碰水。”
“我觉得挺值得。”周嘉让没头没脑地接了句,似是回应刚刚那句反问,“还能换你来帮我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