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去找爸爸了对吗。”
“我知道你很想他,可我也很想他。”
“……你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走。”
她吸了一记鼻子,指尖用力掐进掌心:“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体力消耗太多,她支撑不住地瘫倒,额头抵上墓碑,就像许多次,姐姐将她揽入怀中那样。
“姐。”
纤长睫毛簌簌颤抖,她没撑伞,任由雨滴落在身上:“当时,你肯定很疼吧。”
“都怪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姐。”喉咙发哽,温书棠一字一句地保证,“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一定会的。”
……
葬礼事宜结束后,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温书棠一病不起。
她与世隔绝,把自己关在家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具失去血肉的空壳,仅凭最后一口气吊着。
窗帘紧闭,房间里的灯全都关上,痛苦似不见底的深渊,一寸一寸将她吞没。
她被桎梏在梦魇的幻境里,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般自动闪过,她先是见到了姐姐,然后又见到了周嘉让。
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不断重现着。
她想起从地下室被救出的那天,他承诺绝对不会再推开自己;想起烟火璀璨的跨年夜,他许愿要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想起在打烊的摩天轮上,他说一切交给他,他会陪自己登上山顶。
往日的誓言与约定,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反成为执念的利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间。
她的身体彻底垮掉,失眠与疼痛一齐迸发,四肢止不住地痉挛,明明什么都吃不下,可还是被反胃感刺激得干呕。
精神颓靡,她对时间失去概念,意识模糊间,求救似的给周嘉让打了好多个电话。
她想告诉他姐姐不在了,她谁都没有了,想问问他,能不能不要抛下她。
可全都石沉大海,他一次都没有接通过。
与外界断联的第三天,谢欢意放心不下地来看望她。
记忆中温柔安静的少女,此刻却完全变了样子,只见她眼神空洞,面容苍白,头发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整个人虚弱到极点,不见一丝生气。
脸颊向内凹陷,温书棠瘦得快要脱相,犹如枝头摇摇欲坠的落叶,单薄伶仃,风一吹,就能消失不见。
“棠棠。”心脏狠狠揪着,谢欢意见不得她这样,“你这是怎么了啊。”
“难过你就哭出来,把所有不开心都发泄出来好不好?”
眼睛里血丝密布,温书棠靠在她身上,像是漂泊许久的浮木归了岸,闷在心里的情绪被豁开,惊天动地地贲发而出。
“欢意,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浑身上下颤得厉害:“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
“为什么姐姐会出事,为什么周嘉让也要离开我。”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姐姐一起去死,为什么我还要活着。”
“因为你还有我。”
谢欢意抱她抱得更紧了点,掌心揉着她脑袋:“棠棠,你还有我呢啊,难道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欢意。”温书棠埋在她颈窝里,“你是不是也会离开我。”
“才不会呢。”谢欢意抽抽鼻子,较真地和她讲,“从跟你做朋友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下决心要赖上你了。”
“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不会离开你,还有许亦泽,我们都不会离开你。”
“还有好多人在爱你呢,为了我们,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在她的安慰下,温书棠慢慢平复下来,到浴室里洗了澡,又换上干净的衣服。
那天晚上,她们相互依偎着,将《匆匆那年》重新看了一遍。
她曾经问过,为什么陈寻突然就不爱了。
周嘉让回答她,说人都是会变的。
可他同样说过,对她,他不会变。
脸上薄薄两行湿痕,忽而好想问问,这些话是不是都在骗她。
直到听见方茴说的那句——
“誓言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坚贞,也不能判断对错,它只能证明,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彼此曾真诚过。”
原来,不是所有故事都有好的结果。
-
五月初,温书棠回到校园。
教学楼前的梧桐树绿浪翻涌,蝉鸣隐隐有了聒噪的势头,广播站里依然放着心灵鸡汤,黑板上的抛物线擦了又换。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
只是身后那个座位空了出来。
谢欢意抿着唇,吞吞吐吐地解释:“棠棠,之前一直没敢告诉你。”
“周嘉让他……转学了。”
她低着头,语气逐渐变低:“他没和任何人说过,我们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
温书棠唇角稍动,表情不见波澜:“知道了。”
可无人看见的角落,她捂着脸,隐忍克制地又哭了一场。
姐姐去世,周嘉让消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伴随一场滂沱凄迷的雨,在十七岁这年退出她的人生轨迹。
曾经那些美好,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而如今,梦醒。
——上卷完—
第58章 绝笔 再见,我亲爱的少年
亲爱的Y同学:
见字如面。
应该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从写下这本日记开始,已经过去一千零九十一天。
喜欢上你,似乎是我黯淡无光的青春里,一个尤为勇敢又叛逆的秘密。
每次和你擦肩而过,我都佯装镇定,目不斜视,但其实心口压抑的悸动,早已翻涌了成千上万次。
关于你的一切,我总是费尽心思去了解,四十块的黄鹤楼,球衣后的数字九,冒着气泡的北冰洋,明黄色的护腕带。
你钟情黑色的冲锋衣,领口松散着敞开一半,运动裤配白球鞋,微风鼓起衣角,留下一道触不可及的背影。
46路公交车,到九中需要三十分钟,老旧广播的信号不稳,时高时低的报站声敲在耳边,我的心脏也好像被勒上一根细线。
车缓缓拐进巷口,我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短短几秒拼命寻找,试图在人海中发现你的存在。
但或许是上天捉弄,我竟一次都没有看见,只能对着空荡荡的石板路,脑补你背着书包慢步经过的样子。
你真的好受欢迎,走在街边都能听到与你相关的闲谈,她们说你好帅,各方面优秀到耀眼,我在心里默默赞同,却又不受控地加快脚步。
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但这并不现实,所以我只好掩耳盗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还是觉得好幸运,兜兜转转,居然能和你在同一个班。
藏在日记里的人,如梦一般出现在眼前,不用再去幻想,我能闻到你身上淡淡的雪松气味。
但我却更习惯悄悄看你,因为暗恋是胆小鬼的游戏。
我喜欢你,喜欢你手臂上的青筋,喜欢你右眼下的泪痣。
我喜欢你的肆意,喜欢你的桀骜,喜欢你穿着校服,意气风发地站上领奖台。
我喜欢你的脆弱,喜欢你的颓废,喜欢你指间燃烧的香烟,青灰色烟雾模糊掉你的侧脸。
你像一阵风,吹乱我的心事,留下阵阵涟漪。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等新年来临,你把保平安的翡翠项链送给我,在零点钟声响起的瞬间,笑着对我说,希望我能快乐。
被关进器材室那天,全校停电,眼前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我抱膝缩在墙角,倒霉地想,是不是要在那里过夜。
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来救我,毕竟那时我们正在闹别扭,很久都没有联络过,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可门被撞开,你神色慌张地冲进来,俯身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心跳变得好快,委屈和后怕一起冒了出来,好没出息的,眼泪一颗颗滑落,泅湿你的衣衫。
你擦掉我的眼泪,说别怕,有你在。
你会一直在吗?你也喜欢我吗?
好像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你弹得那首曲子我会记得,这些点点滴滴我也全都会记得。
也许不圆满才是人生常态,但说不难过是假的,我不喜欢不告而别。
看到这里,你肯定会好奇,为什么会叫你字母Y。
因为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漓江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黑色雨伞撑过头顶,你穿着白色T恤,将丢失的钱包归还给我,仿若从天而降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