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绪乱成一团,温书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动作都很麻木,只感觉呼吸沉重,心跳速度很快。
再回神时,人已经走到了公司楼下。
暴雨挟来的湿凉还没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尘腥,北风胡乱拍在脸上,掖在耳后的发也被吹散。
手机震动,有新消息进来。
【冯楚怡:棠棠姐,你怎么还没回来啊?没出什么事吧?】
温书棠将碍事的头发撩到一旁,低着纤细的颈,单手打字:【没事。】
【刚才开会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冯楚怡:诶?棠棠姐你在楼下吗?】
【冯楚怡:那能不能帮我带盒牛奶上来呀,早上起晚了没吃饭,人要饿扁在工位上了QAQ】
【My:好。】
右手边刚好有家便利店,红绿跳色的招牌,玻璃门上贴着卡通形象的广告,在这片气氛严肃的办公区里尤为格格不入,但里面方便快捷的食物,却也是无数打工人加班时难得的心灵慰藉。
最里层的货架前,温书棠拿下一盒草莓牛奶,担心冯楚怡吃不饱,又加了一个芝士蛋糕。
在收银台排队结账时,她无意扫到一对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男生正在逗女生玩,两人说说笑笑,一举一动都透着独属于年少时的悸动与暧昧。
记忆闸门也在此刻倏地被打开。
那时她也经常在课间跟周嘉让一起去商店,在货架旁挑选零食时,这人总喜欢使坏,故意把她要买的东西放到最上层,然后懒散地勾着唇,等着她没办法地和他求助。
有一次,她不服输地想自己来,踮着脚努力往上跳,尝试了七八次才勉强成功。
但还没来得及得意,身体重心一个不稳,她歪歪扭扭地向一旁倒去,幸亏周嘉让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地将人圈进怀中,这才没让她磕在附近的铁架上。
确认她没事后,他还要拖长尾音地打趣一句:“怎么回事啊温同学。”
“怎么故意往我怀里撞。”
过往画面逐渐飘远,方才在楼梯间里的场景衔接浮现在脑海。
同样的拥抱姿势,明明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距离,没想到如今却只剩两败俱伤的对峙。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沮丧再次席卷,眼角漫出酸热,她不想在公共场合失态,但泪水就是不听使唤地往外冒。
结账的队伍恰好轮到她,收银员扫码报上数额,抬头却对上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怔愣片刻后关心了句:“你……还好吧?”
“没事。”鼻音浓重,温书棠摆摆手,潦草地将眼泪抹去。
付过款后,她转身正欲离开。
身侧忽然靠过来一个人,被水雾模糊的视野里,她没看清他的脸,但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颀长身影笼罩着她,一只青筋盘迭的手伸到她眼前。
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包纸。
前后分别不过十几分钟,他身上气场却完全变了,小心翼翼中夹杂着颓废,周嘉让眉心拧得很紧,沙哑声线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恬恬,我的出现,就这么让你觉得痛苦吗?”
他抽出纸巾,一如多年前那般,动作轻缓地为她擦掉眼泪。
“别难过了。”他声音很轻,像是笑了,却又抑制不住地颤,“我走。”
……
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周嘉让终于滑动接通。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骂:“卧槽祖宗你可算接电话了。”
“你人在哪呢,不是让我过来接你。”
周嘉让没说话,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
东拐西绕地开过几条街,左逸明才找到Transline楼下。
摇下车窗,周嘉让就在路边,没骨头似的倚在电线杆子上,手里夹着根半燃的烟,青灰色烟雾顺着下颌向上扩散。
他侧脸骨相优越,又是一副痞帅面孔,来往不少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被吸引,但又碍于疏离感太重,倒没有敢上前搭讪的。
隔着那层飘渺,左逸明在他脸上看出几分复杂的神情。
有落寞,有无措,更多的还是心痛。
很久都没见过周嘉让这幅样子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他刚到美国那年的冬至日。
准确来说,那次他比现在更颓,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整个人跟被掏空了一样,空酒瓶堆了满地,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麻痹。
左逸明把车开到他面前,摁了摁喇叭:“阿让。”
周嘉让将烟掐灭,回头又朝办公楼看了眼,然后才开门坐进副驾。
左逸明被突如其来的烟味呛到,没忍住干咳两声,偏头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这是抽了多少啊?”
“回国后不是说戒烟了吗?而且Kevin也嘱咐过你要少抽。”
周嘉让扯唇,满不在乎地撂下三个字。
“死不了。”
左逸明:“……”
“我记着你不是开车来的吗。”转动方向盘,他换了个话题,“怎么还叫我来接你。”
“懒。”周嘉让蹦出单个字音。
“……”
眼见大少爷心情不好,左逸明很识趣地闭了嘴。
路口等红灯时,余光瞥见他手上的戒指,不长记性地第三次发问:“你这戒指不是当尾戒戴吗?怎么换到无名指上了。”
周嘉让没吭声,手里捧着本资料册翻看。
“看什么呢?”
左逸明好奇地凑过去,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后,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
最上面那张文件,白纸黑字地写着,温书棠,女,24岁,毕业于京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曾在巴黎第三大学进行交换,现就职于Transline公司翻译部。
所有疑问和反常在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我说你这次怎么非要请翻译,还是不怎么擅长医药方面的Transline。”左逸明醍醐灌顶,“合着是另有目的。”
“所以今天这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啊?”
周嘉让垂眼凝着左上角的照片,低沉开口:“见到了。”
“然后呢?”左逸明追问。
合上资料,周嘉让半仰着头,喉结弧度嶙峋,无力叹出一口气。
“没有然后了。”
-
生活日复一日地继续,后面那段时间,周嘉让真的没再出现过。
挚书那边偶尔会来送材料,但也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来和她对接。
温书棠在工作上对自己要求一向严格,甚至有些自我压榨,尤其是这种不太熟悉的领域,每天废寝忘食地看资料、记生词,尽量把场上出错的风险降到最低。
周一下午,日光透过半遮半掩的百叶窗铺进格子间。
各种专业名词背得人头晕,温书棠关掉文档,点开浏览器,停顿几秒后,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打下那个名字。
按下回车,页面跳转。
刚看完半行,冯楚怡滑动椅子凑到她身边:“棠棠姐。”
“啊。”
温书棠没防备被吓到,也不知怎么想的,手忙脚乱地切了锁屏。
不锁还好,锁完反而是欲盖弥彰。
冯楚怡愣了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棠棠姐,你在看什么呀?”
“没什么。”屏幕上倒映出她心虚的脸,温书棠干巴巴地否认,“就,研讨会上要用到的资料。”
“怎么了?叫我有事吗?”
冯楚怡没拆穿也没追问,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一会打算点奶茶,要不要给你带一杯?”
“先不用了。”温书棠笑笑,“我晚点还有个会要开,喝了奶茶容易犯困。”
冯楚怡抿唇:“好吧。”
等人走了,温书棠重新把电脑打开。
眸光停在学校那栏,Standford Computer Science,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系。
之前同事说过,挚书是在美国成立的,而他又在斯坦福读书。
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国外吗?
当年他一声不吭地消失,从此再无半点音讯,为什么会突然去了国外呢?
视线慢慢失焦,温书棠盯着这行小字,思路像掉进了死胡同,怎么都想不通。
算了。
退出网页,她晃晃脑袋,起身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热气氤氲在眼底,她警告自己不要再这样胡思乱想了。
不管在哪,都和她没有关系。
他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
仅此而已。
-
直到研讨会当天,温书棠才再次遇见周嘉让。
因为先前准备足够充分,这场翻译做得也算顺利,Sevier的代表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仅凭一面之缘便对她好感拉满,会后挽着她的手聊了好一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