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鸟城的县官马诚上了城墙,远远看见底下上万的骑兵黑压压一片,人都麻了,马上叫来传令兵:“快!骑上最快的马,从南城门走,走小道,去姑臧城求援!”
传令兵领命而去。
传令兵又回来了。
额……姑臧好像关城门了,城头上大旗都给换了!换了一张不知道画了一堆啥玩意儿的旗帜,传令兵记忆很好的,还拿一块石灰在地上画了起来,简笔的。
一只鸡站在山水环绕的背景下,脚下踩着一只狗(?),嗯,应该画的是这个。
反正中等世族出身的马县官没有认出来这是何种规格的战旗。
第104章
这战旗来历不同寻常,乃是林一自己设计的,一只威风凛凛(简化版)的凤鸟意气风发站在塔塔尔部的圣湖和雪山之间,爪踩克烈狼头,翅膀下还夹着一把金斧钺。按理这么重的刺绣飘不动,但绣工们技艺精湛,使用最细的绣线,最好的手法,双面同绣,才使得这把大旗猎猎飘飞在战场上。
但就是先进得过分了些。
时下战旗大多以简洁为重,名将直接绣个姓氏上去,不怎么出名的则会在姓氏边上备注自己的武职,比如什么河西都尉,定雪将军,平雪将军之类,反正雪字辈的杂号将军不少。
魏朝军旗连图腾都不怎么用,听说之前有世族弄过什么家徽纹路,引得很多世族效仿,效仿着效仿着就不设计这玩意儿了。天下世族何其多,每家一个家徽图样,认不认得全不说,这里头很容易重复啊,有的故意弄得和人家一品大世族缺两笔,有的两家同等世族差不多的设计,怎么区分?
雪域和魏朝就是倒过来的了,他们用的图腾祖上大多是传下来的,比如圣湖雪山,比如狰狞狼头,啊对,也比如野生驴子。没那个实力你就别竖旗,有的部落图腾样式是奔马,还蛮像呼兰部落的野驴旗的,但也就自家里祭天时掏出来吹两天,其余时候哪用得着图腾旗。
不过,林一的组合式图腾哪怕在雪域也是超纲的,尤其是那只夹着斧头的鸟,她大概是没拍过照,不知道她这种脊背宽阔的鸟比较适合张翅造型,翅膀合拢起来,又只是平平无奇的站着的话,配合那明显的脑袋……真的很像一只黑羽鸡啊。
反正这会儿县官马诚也就根据战马和穿着判断出了底下的是雪域骑兵,一顿抓耳挠腮,急得浑身冒火。
“去催催,刘家主什么时候到?什么?兵临城下了他能跑哪去?啥子?提前跑的?”
“苏家主那边……格老子的!他个猪儿虫也跑了?早上就跑了?”
“老子城里没几个守军啊!这群狗草的把部曲全都带走了?剩了啥子?剩下妻女在家?老子日他先人的!”
马诚说守军没几个那是谦虚了,还是有几个的。鸾鸟城几年前守军定额一千,老元帅故去之后上头皇帝爷爷就削了一半军费,啥子意思呢?就是说人数就这个数,纸面上你这儿就是一千守军,但是军饷我给你砍一半,其余的朕不管。
于是马诚就把守军也遣了一半,剩下三百人,至于一千守军为啥子遣散一半还剩三百,这你问老子,老子去问哪个嘛,老子来的时候已经就这个样子咯。
然后就今天,鸾鸟城的守军还剩下一百五十几个人,不是马诚遣散的,而是有一半派出城*去收粮税了,按照惯例,这些分散去县里村镇收粮税的,会吃村里大户几天,有运气不错的可能还会带回来个乡下小媳妇儿。
马诚站在城头,迎着飒爽秋风,脸色跟十天没有大便一样。
他其实没有死战的想法,他是川蜀世家的子弟,边郡为官只是他进入洛都的一步阶梯,辛辛苦苦干几年下来了,族里刚来信说最近地方上乱,要活动活动,调他去河东郡过渡过渡。大好前程折在这里如何甘心?可投降雪域人?那他这辈子算有了!不仅家族名声扫地,他自己也前途渺茫,运气再坏些,可能就遗臭万年了。
回过头,看看底下有老有少的百十来个守军,最小的特么的是上个月老仆来找他开后门,叫他挂个名吃点饷的奴生子,十三岁,手里长矛还拿不稳,最老的看着都要不行了,秋老虎把老头晒够呛。
再看一眼,底下数以万计的人马黑压压的,一水的青壮骑兵,人壮马也壮,甚至还具有军事素养。完全不给他们往底下倒滚水的机会,人家非常专业地“远垒土石,以木合械”,即一边挖土堆起一个土斜坡,从远处一直堆到城头,大军即可长驱而入。砍伐树木现造粗陋的攻城器械,主要是投石机,可以在斜坡临近时投石避免干扰。
马诚已经够聪明了,看得出来林一的攻城意图,但还是漏掉了一点,挖土垒坡之外,还有一支人手正在挖掘地道,地道里往外运出的土也一起堆到土坡那边去,这叫双管齐下。
林一看着人手,挖一会儿换一批骑队,保证每个骑队都保有一些体力,毕竟也要防备城中开城门迎战,攻城守城可不是一方围着攻一方关死城门守,迎敌才是主流战法。
很可惜鸾鸟城里甚至没人会打仗,马诚一直拖到夜幕降临,斜坡越来越近城头,回头望了望城中民居,苦笑着开城门投了。
怎么打?这怎么打?但凡那些世族没跑,城里几家世族的部曲加起来也有千把人了,死守待援也能守些时日,可这些精似鬼的东西,早上得到消息就跑了!早上啊!他做县令的都不知道昨晚姑臧被打掉了,城中世族先得消息,然后跑啦!跑啦!为了不走漏消息,家里妻女都扔下来了!
城门一开,马诚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口称女君,林一摇了摇头,捶了捶背,“俺在你门口干一天活儿了,你要投不能早点,一整天光挖地了,还得填回去,也是遭罪。”
马诚头往地面磕,林一给他拎起来了,“没事没事,别撞脑袋,昨天姑臧城的事你大概不晓得,今天俺还要再保证一次。”
“进城后不往民居跑,进城后不抢女娃男娃,这事现在归二王子管,有犯事的,向他举报。”
至于抢劫什么的,她没吭声,抢世族是肯定要抢的,这年头除了国库就是世族会屯粮,他们要养族人,族人要养部曲,部曲要养家糊口,这就是世族的根基所在,当一个村里的大部分青壮靠给人当部曲吃饱饭时,世族的地位就会固若金汤。
当年今年是不大稳当,魏朝这片土地从来就没有流民话事的时候,从前世族是王侯,相互攻伐叫国战。后来魏朝定鼎,王侯成了世族,偶有暴乱,那不叫起义,不叫举事,叫落草为寇,起不了大乱子的。最凶最厉害的也就是建几个大匪寨,还得建在世族看不上的穷乡僻壤。
朱大方这个屠夫带着三五万的流民下属,被安定郡守率领世族部曲打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自己一时血性,就做下青史留名的大事。
和朱大方规模相差不大的则是起自西河郡的一伙流民,自北地郡、上郡之地涌来的一大批流民加入进来后,这伙西河流民军人数扩充到六万余。
不比朱大方还找了个军师,这伙西河流民军中号称七大王,七大王原本是一个村的,起事之后就平起平坐,遇事一起商量,比较排斥外来民头,因为人数过多,有民头提议南下打太原,七大王就不乐意了,去那么远打太原?咱们西河隔壁不就是雁门嘛,雁门很富庶的!
七大王压下所有不满的声音,说打雁门就打雁门,根据他们占领西河郡的经验来判断,那隔壁郡有啥不好打的?
魏末帝二十四年,太阳十月历的七月三十三日,西河乱民冲入雁门郡中,还没走到城池,就被城外富庶的村落吸引了注意力,四散去烧杀抢掠。两个先行出发的大王还在村头大屋里呼喝命令几个村姑脱衣裳,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后一把金刀同时飞掠过两人脖颈,江骋玉面微霜,马蹄轻缓踏入农家小院,收刀归鞘,冷声道:“传令,暴乱之民,见之则杀,杀!”
有红着眼睛的流民从他马后举起斧头想偷袭,江骋也同时拔出背后陌刀当头一挥,顿时人头飞起三米多高,马蹄过处,一片血泊。
装备精良的步骑兵几乎是在割草,江骋一个人就杀了二十多个,身上盔甲血迹斑斑。他这趟出来带三千骑兵,五千步兵,流民总数六万余,号称十万大军,他压根不放在眼里。这会儿边杀边传令指挥,围三阙一,呈三面攻杀一面留空的阵势,但并不是让流民有个逃跑的方向,而是如同棋局之中的“征子”,边放边追,不时调整阙一的方向,几乎是轻松写意地屠戮着。
流民如同被驱赶去屠宰的羊群,烧杀抢掠的兴奋如潮水褪去,小半个月的癫狂仿佛一下子清醒了,再次回到了地里讨食的卑弱地位,不少人丢掉兵器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哭声连天。
“贵人!小将军!求您饶命,饶命!我们只是被乱民裹挟的庄稼人啊!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粮,没法子才跟着他们的!”
“我家就是雁门的啊!您一定是杨将军的子侄,杨家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