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本就不是宜居之地,民众生活依靠长期放牧游猎维持,大量青壮却被拉走成为劳工,为公主修建城池,徭役苦累,死伤甚多。即便有魏朝的威名恫吓,也有许多牧民反叛逃离,最终因为连续荒年积累大量矛盾,雪域人联合起来推翻了魏朝统治,杀穿王庭,砍了靖容公主的脑袋,挂上了公主城头。
现在雪域的格局是短短二百多年间形成的,由当初的塔塔尔部小王子收拢父兄残部重新建立的塔塔尔部,占据原王庭和公主城一带,也就是“圣湖”周遭。由各大贵族建立的部落占据中部水草丰美的地带,当初反叛的胜利者中最强的一支“克烈部”占据雪域东部以及拔都可汗中青年时代打下来的魏朝的东北部。
贵族所建立的部落后来又被塔塔尔部重振旗鼓打了回去,并重设左贤王一部,奴役一些中小部族为其挖矿干苦力,后来才有了苏赫阿那崛起。
魏人视雪域人为刽子手,雪域人视魏人为剥皮吞骨的怪物,总之,对于魏朝公主这个身份,雪域人抱有天然的警惕心。
这跟林一没有屁关系,她只是个鸟人。
说起来苏赫铎会为林一解释可敦的含义,霓裳羽衣却不会和林一解释公主的意思,导致林一现在还以为这是丫头,妮儿一样的昵称。她一直觉得是尤物对她一见钟情,所以才跟她好的,毕竟照个镜子看看自己,强壮有力又可靠,多诱人的一只鸟!
她抱着偷来的猫鬼鬼祟祟进了黑帐里,苏赫阿那正在和二子忽律交谈。林一也不避讳,把头伸进去一点示意自己来了,然后就走上可汗大座,一屁股坐在苏赫阿那身边,按着怀里的猫瞅苏赫忽律。
这个漂亮小笨蛋什么时候走啊?惊喜这种东西应该是两人独处的时候给,不然等会儿尤物要亲她的嘴怎么办?
苏赫阿那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林一,对二子说道:“你先回去吧,早些睡,不要总是想那么多,明早再来一趟。”
苏赫忽律握拳抵住心口,动作较为敷衍地行完礼节,低头出去了。
林一这才把脏兮兮的灰猫从怀里掏出来,放在苏赫阿那腿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喜欢吗?我们养它好不好?这个东西叫猫,它叫起来是很细很软的……”
苏赫阿那看了看只是踩了一脚就把自己的黑衣踩出两个灰尘爪印的猫,又看了看满是喜悦的林一,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喜欢就养着吧,下次这种小事不必过问我,你自己就能做主。”
苏赫阿那静静地凝视着林一,声音低沉,语气却很柔和,“公主,你是这里的可敦,不必把自己当做客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他是带着一点试探,一点自己也不够明确的目的说这句话的,灰蓝眼睛紧紧盯着林一的表情。白天他亲眼见她用兵如水,策军如归,现在他不知自己是期待一个充满野心的回答,还是想要一个贤淑温顺的拒绝。
林一歪了下鸟头,忽然一拍大腿,“差点忘记了,给我弄一个大皮袋子,能装得下人的,结实一点的,放半袋牛肉干,新烤的不要太干的,然后弄点奶酪,再来点水……水就不要了。”
苏赫阿那没明白林一的意思,但还是叫来侍从照办,都是现成就有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一个大牛皮袋和林一要的东西。林一拖起大皮袋就往外走,临走拍了一下猫头,亲了一下苏赫阿那的脸,这次是用魏语说的:“俺出去一趟,两三天回来,你一个在家怕不怕?”
苏赫阿那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虽然雪域部落没有魏人那种严苛的规矩,但年轻女人孤身离开部落也是不怎么常见的事,就算平时林一有清晨出去打猎的习惯,但不过一二时辰就会回来。
但是,苏赫阿那只是略迟疑了一下,就摇摇头,从腰间取下一把牛角柄的弯刀递给林一防身,“早去早回。”
林一嘎嘎直笑,背着皮袋子出门,刚走没多远又遇到了红着眼眶来找她的庞十一娘。
庞十一娘顿时扑进林一的怀里了,“公主,他们、他们……一家子堂兄弟六个人,六个人要娶我一个!”
宽阔的胸膛诡异地起伏了几下,小姑娘抬起头来,看到林一憋着什么的表情,抽噎又抱怨,“殿下一定是知道的,他说雪域话的时候那么一长串,肯定是早说了的,殿下不告诉我,想看我笑话……”
林一大惊,她看上去明明应该是很可靠很老实的一只鸟,怎么被拆穿得这么快?
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林一问道:“那恁自个心里头咋想的,回去想想嘛,或者你要俩仨的,让他们自己争名额?”
庞十一娘呆住了,脸唰地红透了,很有偷感地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会不会叫人觉得不好?我、我是想着三个正正好,六个太多了……”
林一有事忙,没太多时间和她聊天,于是努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庞六娘,“去跟你姐商量商量呗,这事又不急着一天俩天的,等我回来再细说也一样的,好迈?”
趁着小姑娘犹豫的工夫,林一大步大步往没人的地方去,很快静听四处无人,放下心来,她先放下皮袋,把衣裳解下来叠好塞进袋子里。一切准备做好,她从背后伸展羽翼,一个鸡头翻转而出,整个身躯扭曲变形,最后化成一只整体观感大了两三倍的巨大鸟身。
鸡头发出嘎嘎声响,爪子骨节非常灵巧,很快将皮袋子系在宽阔的鸟背上,翅膀拍打出大风声,原地助跑十几步,忽然乘风滑翔而起。
入夜三更,巨鸟飞入玉门关,停在太守府后院最高的亭子顶上吃了十斤牛肉干和两斤奶酪,再度乘风起飞,踩坏了程欣最喜欢的名花十几株。
天蒙蒙亮时,齐鲁之地,一位衣着华美的贵女敲响一处世家园林的门扉,问及去淮阴的路,老门房懵了半晌,对上贵女殷切的目光,一拍脑袋连比划带画图给指明了方向。
林一的飞行速度非常快,远强于所有自然鸟类,按理直线飞行只需要一天一夜来回,但她估计的是两三天回到雪域,就是因为这一路上需要问路。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去异地的路,问那些田间地头锄地的农人最多只能得到周边村庄的小路,林一是很聪明的鸟,问了五六次之后就知道找那些很漂亮的大宅子里的人问路了。
林一的态度是非常好的,所以基本上都能问到路,有零星几个做出奇怪行为的,都被一胳膊拍晕过去。总之,大方向不错的情况下,次日中午,她站在了淮阴城门口,再次厚着脸皮拉住过路行人询问韩小六之母韩黄彩的住处。
淮阴市井不算大,韩小六的家就在一处小巷子里,自从儿子从军离家,韩黄彩就把他住的屋子腾出来间隔出两个小房间,租给两个漂母换取一点微薄的钱财。
林一上门的时候,两个漂母早早就出门去做工了,韩黄彩就在屋里迷迷糊糊睡着。林一叼着牛肉干,不怎么礼貌地伸头进屋子瞅了瞅,确认了这中年妇人和韩小六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顿时欢喜。
腾空了的大皮袋子鬼鬼祟祟罩住了熟睡的妇人。
林一再次变换鸟身,把皮袋子挂在胸口,挺起蓬松柔软的胸羽覆盖住,细心地给韩黄彩留了透气的空间,这次连起飞前的嘎嘎前摇都没有,非常平稳起步,沿着来时路低空飞掠折返。
这可不是偷人!是非常正当的行为,是以劳力换取贵重的猫。
第18章
来时磕磕绊绊是因为要寻路,折返就快得多,林一芜湖起飞不久,两千多里路只停下来喝了两次水,野河岸边多有野鸟群,见到林一这样大的巨鸟纷纷凑过来看。
恁咋比座山雕还大好几倍嘞?
林一压根不把这些小东西当同类,就像她也经常看到一些微型的虫族,咬人都费劲,这么点点大的鸟脑子都没发育好,只会嘎嘎赞美她有多大,噫!两米八的鸟形明摆着的,还用得着你们说?
在野鸟们敬畏的目光中,林一不着痕迹地挺起了胸口,蓬松丰美的胸羽几乎把大皮袋子完全覆盖住了,她一脑袋扎进河里大喝了几口,吃掉最后一块牛肉干,拍翅起飞。
韩黄彩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在云上飘,耳边风声很大,但是没有被风吹的感觉,反而整个人像在温暖的水里泡着,又有点摇晃。她有夜间咳喘的毛病,所以一贯是白天补觉,困意席卷,韩黄彩想着是不是床老了,趴着不动都会晃。
这趟返程很快,快到夜间的时候,林一在苏赫部的大河谷北面坡地停下,本能梳理了几下羽毛,翅尖盖住韩黄彩的脑袋防止她突然醒来看见自己,然后取出衣裳把自己变回人模样,稍微扎紧牛皮袋子双手抱起往回走。她的走速基本上就等于正常人的跑速,大步大步往前直冲,偶尔跳跃式突进,很快就到了韩小六的帐子附近。
韩小六正在吃烤羊,这两天他情绪低落,两个禁军同僚都在集会上找到了姑娘相伴,他倒不是想姑娘,只是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要送在这茫茫雪域里了,母亲常年卧病,他回不去的话……实在不敢想会是病终还是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