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惊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哪里相似了?这么丑的一条长虫,会让她想起那些恶心的虫族,虫族长得奇形怪状那不是常识嘛!
王澈不奇怪林一常识匮乏,他现在怀疑这女子是深山隐士之后,只要把她当成石头里蹦出来的,就可以心平气和交流。
他慢条斯理解释。
“黄帝乃姬姓轩辕氏,部落时代的天下共主,如今尊他为三皇五帝之黄帝,他少时部落之中以熊为图腾。后来黄帝征战四方,每征服一个大部落,就取其图腾的一部分融合,最终拼凑而成新图腾。”
“据说……我也只是听说,年代久远并无靠谱的史料。据说最初是一只怪熊图腾,但其子蚩尤叛父作乱,以旧日的熊图腾为旗,黄帝斩杀蚩尤后,去除图腾之中熊的部分,最后就成了龙图腾。世代流传下来,如今魏人见龙纹,都会觉得神骏矫健,威风不凡,而不似可敦,一眼竟觉得是丑东西。”
“说实话,这只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拼凑而成的龙,但我所知的任何古帝王都没有这种事迹流传,融他族之图腾,是黄帝个人的习惯。”
林一听得心驰神往,看着拼凑在一起的长虫也顺眼许多,但她还是嘴硬说:“这长虫根本不合理,就是个拼凑的,弄得身子太细长,脑袋这么大,它打架靠爪子还是靠缠绕,它的爪子这么短根本挠不到后背!这种长形虫身是一条直上直下的大脊骨吧?那不是从后面一啄就把筋骨啄断了嘛,还有那个角居然不是尖尖的,能起什么作用?不像我、我这个鸟,是非常实用的。”
王澈想到了那条丑了吧唧的鱼尾巴,噎住。
是啊,为了堆砌功能,完全不考虑美观,那当然比作为图腾的龙实用很多。
王澈又问:“这样奇特的鸟,可敦取了名字吗?”
林一很光棍地两手一摊,她在百鸟帝国连个人名都没有,鸟身怎么会有名字啊!她这种数值怪能活着下流水线就不错了,编号就是她的品种名。王澈叹气,挥手让她离开,说这几天他来琢磨琢磨。
林一千恩万谢,请王澈一定取个霸气的鸟名,然后咧着嘴拿着王澈画的图往外走,准备找几个手巧的绣工来制旗,想到他所说的黄帝事迹,心中很是向往。
首先她征服了尤物的部落!所以她的鸟图腾上,可以在鸟翅膀那里夹一柄金斧钺,然后她要打掉塔塔尔部,所以可以在军旗上画连绵山脉和湖水,鸟可以站在风景里面!克烈部的图腾是狰狞咆哮的狼头,她可以在爪子底下画一个被踩着的狼头,真是想想都威风极了!
绣工都是萧玲珑从洛下带来的陪嫁人员,这小半年来已经习惯了雪域部落的生活,也认了命,但就这种要求,再认命也得挣扎挣扎。
一个三十多岁胖乎乎的绣娘小心翼翼地说:“殿、殿下,军旗上绣纹过多,会因为绣线重于布料,飘不起来,所以一般只是绣单字、简单的图腾,或者用浅色的军旗直接在上面绘画,如果是绣的话,不能太多重绣……”
谁家好人在军旗上绣插图啊!
林一从朴实的毡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珍珠放在桌上,绣工们面面相觑,顿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如何让军旗在满绣的情况下可以迎风飘飞。
大雪连天,苏赫部落暖洋洋过冬的时候,萧玲珑从马车上下来,停在了河间郡世族董家的门楣前,江骋驾车,等在外面。
叶朔娶妻董氏夫人,原本只是寒门和寒门之间的结亲,老元帅本身家族败落没有亲眷,董家那时境况好一些,又见年轻的叶朔人才难得,便如约嫁女。未料五十年杀伐,昔日的破落寒门董家被拉扯到河间郡第一大族的地步。
叶朔去世后,董老夫人年事已高,不愿待在伤心地,返回了娘家,对于这个老祖宗,董家是万分小心地照料着。
老夫人在,叶老元帅的人情就还在,老夫人若没了,董家又没什么出彩的人物,要如何面对河间郡中被压制这么多年的其他世族?
今日赶巧,在萧玲珑登门前,中午时已经自洛都接了一份皇帝诏书,董家人欢欢喜喜地请了使者住下,回来都依在董老夫人屋里说好话。
诏书自然是魏帝萧宏的传信,他大概知道自己这个爹在公主面前没什么颜面,可辽东那块地他是真想要回来啊!多花点钱倒没有什么,失土之责可是得记在史书上一笔的,但林一不光不理睬他,还回雪域去了,临走杀了一堆世族。虽然都是些小门小户,低品世家,但也引起很大的风波,是魏帝以叛国的罪行才强行压下世族的怒气。
而这,在魏帝看来是女儿是因和亲的事对他有气,思量过后便给董老夫人去了诏书,召她北上去和玲珑公主见上一面,让这个有颜面的长辈去劝慰一二。不要因为和皇父别苗头,就要使公主性子,连累得故国蒙受失地之苦,要想想辽东的百姓啊!
董老夫人在河间,之前自然也听过外孙女收复辽东之事,说实话,她以为是以讹传讹来着或者人家苏赫大汗有别的可敦。魏人又不是很了解雪域的婚制,但后来越传越真,老夫人严令董家上下自己不得传扬,但这回收到了诏书,心里踏实下来。
董家有个才嫁进来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儿周氏女嘴最灵巧,哄着老夫人道:“都说公主传了老元帅的本事,真是不假!就是老元帅再生,收复辽东也不是那么容易呢。从前都说我们公主脾气大,如今这事出来,谁还敢笑她!是活脱脱的一个女将军、女元帅!”
“还有那苏赫大汗虽是老迈了些,可真是宠着公主,万人的骑兵说让她带出去就带出去了,也是公主本事,能把辽东给夺回来。现下老夫人去做说客,其实哪里是说客呢?保不齐是殿下想外祖母,才专程置的这场气!老夫人从前总为公主哭,怕她在雪域过得不好,如今可安心了。”
董老夫人心里也顺畅,叹道:“她是彤儿养的女儿,做不出为外族打江山的事,待我过去看看她,叫她消消气,这几天多准备些珍玩器具,时兴布料,我只盼她过得好。”
正说着,外间来报,说是公主来了。
每逢叶朔出征,董老夫人就在洛都长住,那时董家人也经常去投奔老夫人,年轻的子侄想求官,适龄的姑娘要嫁洛都的世族,这些全是老夫人一手安排,所以认得萧玲珑的董家人是真不少。
萧玲珑拧眉进门,一路上遇到的董家人她一个都没理睬,到了老夫人跟前,顿时眼眶一红,哭道:“外祖母,玲珑好不容易逃了婚事,又在郑北山那里受了好多委屈,差点就见不到外祖母了……”
她诉了很多苦,起初只有三分真心,越说越难受,忍不住落下泪来,忽觉风向不对,随后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老夫人打完,苍老的手颤抖起来,对上外孙女惊愕含泪的眼眸,也忍不住落下了泪。
事不是你做下便罢,逃婚也罢,可你竟是给外族送了个大元帅啊!
第49章
萧玲珑其实不知内情,不光她不知情,江骋也不知情。
严格来说,林一打辽东和江骋打克烈是同步进行的,林一赶路出发前往辽东时,正好是江骋带着萧玲珑离开玉门关前往雁门郡时。两个月的时间,这边辽东全线被下,那边克烈部到处被锤,混合双打,双线被下,怎么能说这不是一场拔都可汗的好福气。
等到辽东那边消息传开,杨裳已经动了收江骋为子的心思,是见他仍有别的想头,才下令封锁了消息,连护送的五百亲兵全都下了封口令,稳坐钓鱼台等他去碰一鼻子灰,年轻人的傲气需要压一压。
萧玲珑从董家跑了出来,她并不肯听外祖母的解释,那冒牌货打下辽东和她有什么关系?怪她?怪她不肯去嫁苏赫老可汗吗?和亲公主的责任?谁把这份责任加在她身上的?为何她生下来就该担这责任而不是像皇父那样,随意地把责任推给旁人?皇父做得,她做不得?
她生来脾气不小,也傲,没有强赖在董家的意思,一口气跑出二三道门,见江骋时忽然有些情怯,沉默片刻,说了辽东的事。
江骋也陷入沉默,萧玲珑自小敏锐,没开口前已经怀疑江骋要抛弃她,等到说完,抿着嘴唇,死死地盯着那双黑沉眸子。她站得很直,是非常标准的贵女姿态,眉长有锋,如今世族以清秀细淡下垂眉为美,她确实是那种很少见的不修饰上扬眉形的美人。
良久,江骋打开车驾门,不是那种一贯的很恭谨温柔的语气,而是沉肃的,很接近他真实性格的低沉音色:“跟我走。”
追出门口的董老夫人停下了步伐,身后董家人闹哄哄的,这才送走使者,就来了这么一出,董家祸事到矣!老夫人看着萧玲珑毫不犹豫跳上车驾,看着江骋驾马,看着车驾远去,没有再追。
五十年前,这道门楣下,也曾有青年牵马,奚落声中,带少女归家。
反正不管是真外祖母还是假便宜爹,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林一是绝对不会吐的,她现在多了一个习惯,每隔几天就飞去辽东看看,起一个巡逻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