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嗫嚅几下,还是没有开口询问“那为什么不先给可汗可敦造宫殿呢”,他感觉这问题问出来是很冒昧的。
风怡和风期两兄弟本来以为苏赫部没有黑石,结果不光有,数目还不少,他们本来想开春了再动工,现在这个天气是真的很冷啊!辽东本来都已经算是苦寒之地了,结果雪域更冷!
但被抓来就是干活的,两人认了命,他们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保住家族小辈就不错了,干吧干吧!
三十九的风怡和三十三岁的风期,扎起袖口,开始下场指挥建窑,林一分给他们两千多号青壮。
起窑是很快的,两人有充足的建窑经验,烧砖有些难度,因为要考虑砂土和河泥的配比,现在河边完全是冻土,得到窑里烤湿软,但是两人分工合作,各自带着人手试验,没搞几天就烧出了标准的砂土砖。
砂土砖确实质量不如魏朝的青红砖,但雪域这个土质摆在这里,能烧出一巴掌拍不断的砖就已经足够了,通常魏人建房还要用到木料为梁柱,但雪域这边少有,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了铁勒部灌浇的铁柱。搞这个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期间龙窑不断出砖,堆到冒尖。
屋顶使用了帐篷毛毡堆叠的设计,这就有些像是穷苦魏人的稻草屋顶,也像是靠海渔民的海草房,即四面砌墙,用晒干的稻草或者海草堆叠成轻便屋顶,这样只需要用到很少的梁柱。
大通间的建造成本着实不低,最后用河泥糊墙,屋里砌了辽东人常用的火炕,点火烧制,烘烤好火炕的同时也让泥墙面干硬。等火炕完工,当日一场暴雪,林一带着扎哈额真挨家挨户上门收老人小孩,千把号人全都塞进大通间里。
老人大多带着小孩睡火炕,林一自己也试了试,很是满意,不过她对供暖没什么兴趣,留下扎哈额真就大步大步往外走去。
大通间是集中建屋,就在军帐附近的一块平地上,原来是放置闲置军械的群帐,现在拆掉,军械换地方摆放,原来的帐子被拆开用作屋顶。每天屋里都是老人逗小孩的笑声,小孩火力壮,甚至会出门跑跳,学着大人的样子打雪仗,然后被老人急急忙忙揪着耳朵往屋里拽。一片欢声笑语,气氛完全不像是在雪域最严酷的雪期。
扎哈额真管着这些人,事情很琐碎,但他挺乐呵。当初和他一起被克烈部抛弃的同龄人,也大多住进了通间里,白天会有一些家属来送饭,然后找借口坐一坐火炕,到晚上还磨蹭不想走,每到这个时候扎哈额真就会沉着脸撵人。
几十年叶护攒下的威严,就用来干这个了哈。
黑石预算不够了,不然林一确实是想单独给自家男人盖个大屋的,铁勒部那边的已经积了一大堆梁柱,龙窑这里黑石不够烧,但每天都在挖土储存,这不是明晃晃地在提醒她:快点,快点去弄塔塔尔部的黑石矿吗?
嘎,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像她这样的强壮大鸟是根本闲不下来的!
林一准备先去黑石矿那边看看,可能会待几天,她做战前准备和普通武将是很不一样的,她会把所有细节全都理清楚,战前双方实力,敌军火力储备,地形地貌,各种预测统统来一遍,先谋后战,能骗就骗,绝不打硬仗。
这就是她常年被百鸟帝国军事指挥养成的纯ai式军事思维,按照王澈学过的兵法理论,这叫兵事中的“料敌机先”“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庙算者胜”。
几乎所有的厉害兵法,都试图教会后来人不要莽不要莽,最忌讳的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胜就上去打,百战百胜的名将一定都是老阴比,为将者要比混官场还要会算计,一切的军事思维追求的极致,就是ai式思维。
林一临行前,大吃了苏赫阿那一顿,从睡帐翻炒到帐外,也就是亲卫都被撵走了,苏赫阿那这次是真的有些恼,他不能理解这种、这种非要去外面的想法,有半夜都没有理林一。
这种冷战气氛影响了养在帐子里的白猫,猫耳朵向后抿着,仔细观察床上的鸟人和她的人类,直到凌晨时,鸟人从后面抱住了人类,人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
啊,终于和好了。
白猫舔了舔爪子,跳上床尾蜷缩身子睡了起来。
林一给自己准备了一麻袋的牛肉干,她更喜欢吃羊,喜欢那种肥滋滋油乎乎的口感,但是长途飞行来回,还是牛肉干更加管饱。她背着麻袋准备出行时,路过王澈的帐子,王澈对尊贵的可敦这幅出门要饭的装扮见怪不怪,招手让她进帐子。
王澈的帐子里东西很少,一张床一个桌子两个草墩,草墩原来还只有一个,是最近林一经常来,发现王澈有地方坐她没有,自己拖来一个草墩墩。
两人在桌前对坐,王澈拿出一叠纸,有的是改版后的混血鸟图样,有的是更简洁的图腾设计,最后几叠纸上是一些字样。
“这是我为你的鸟图腾起的名字,大部分是生造字,也有些古神鸟名。”王澈把纸推给林一,揉了揉眉心。“其一鸑鷟,其二鳳鸟,其三鹓鶵,另有古称鲲鹏,鹏鸟,彩鸾等。”
林一很兴奋地拿过纸看,嘎嘎道:“鸑鷟、鳳鸟、鹓鶵,这些是你生造的?能简化一些吗?我不是很喜欢鹏什么的,而且是已经有的鸟的名字,我喜欢你生造的词,但是笔画太多了,这样不认识的字的人要怎么记住?”
王澈思索片刻,翻过写着鳳鸟的那张纸,在背面用炭笔写下一个简化字:凤。
林一歪头看着这个字,好久才问道:“这字……如何发音?”
王澈很随意地指了指鹏字,“和古神鸟发音近似些吧,这样能蹭点神鸟之韵,就发风字音,改个声调好了。”
林一一巴掌拍在纸上,整个鸟陷入极强烈的兴奋中,超大声地嘎嘎:“凤!凤!凤!”
她一头冲了出去,手里抓着纸,王澈收好剩余的纸张,其实不大理解造个鸟名而已,有什么可兴奋的呢?他收拾收拾,打了个哈欠,爬上床继续睡雪天的回笼觉了。
林一出了帐子,跑出苏赫部落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连毡衣都忘记脱,宽大的翅膀如同双刀出鞘,撕裂层衣。大鸟一飞冲天,五彩斑斓的黑羽翼在清晨阳光下笼罩上一层华彩。
今天开始,她是凤鸟,世上独一无二的凤鸟!再也不是只有编号的混血杂种鸟!嘎嘎!
第52章
林一是一个人出门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出去多久,所以背了一个几乎等身高的大麻袋,里面装满了牛肉干……是化鸟而飞之后又自己飞回来带上的。
麻袋里也有衣服,也是毡衣,林一很喜欢这个,她的皮看着细腻但实际上挺硬的,穿着毡衣不嫌扎,而且好穿好脱,比那些脆弱丝绸耐用。
雪域几乎所有的部落都是依靠水源地生存的,靠着河流才能安置帐篷,放牧其实也不会走远。而人数过万的中等以上的部落,则必然是长期定居在一片范围内的,例如汪古部,它的位置在克烈和苏赫之间,距离魏朝边关较近,是最适合商人部落的三线中间点。
顶级的三大部落就更有讲究了,苏赫部占据最好的大河谷、仆固平原、自身处于双河之交界,周边矿场资源丰富,盐湖养活附属兀鲁部,铁矿交给附属铁勒族。苏赫本部占据的草场被称为黄金草场,这地方在雪域历史上,可是一直由“左贤王”占据的。
雪域很早就有“三王制”,左右贤王类似现在的“叶护”,本质上是雪域人无法像魏人那样通过耕种使大片人口密集,一旦人口过多就需要分族而居,内部也因此有派系之别。左贤王通常是大单于的继承人,也通常是长子之类,成为左贤王是一个被考察的过程,也是放权的开始。右贤王则大多是大单于的长辈,与魏人的皇叔近似。
大单于也就是大王,带领本部在圣湖周边活动,左贤王在黄金草场分族而居,右贤王的位置差不多就等于克烈本部的位置。即便三王制已经消失多年,但如今的雪域三汗地盘仍然没怎么变动,这就是地形原因了,雪域贫瘠,唯有这三处可以支撑数万人口。
林一从高空俯瞰,一早发觉其实苏赫部的两条大河就是“圣湖”的支流,沿岸养活数个中小部落,偶有商队成行,也都是走熟了路的,很少出现大雪天瞎走的迷路人。
林一本来想飞过去的,但这样的天气,居然真给她发现了一行百余人左右的商队,走的路线非常歪,歪向荒原的那种。
她滑翔落下,双爪稳稳落地,就在这行商队不远处停下,假装自己是一只正在理毛的过路鸟,把大麻袋往胸羽里掩了掩。虽然个头大得离谱,但雪域嘛,谁没见过几只大雕,总有些个头异于常人的畸形鸟类,虽然这也太畸形了点……
商队没有弓箭,见林一没有伤人意图,也不愿意招惹一只怪鸟,自顾自埋锅造饭,有的铲雪烧化,有的从包裹里捡出散碎黑石点燃,还有的把冻得梆硬的肉拿出来放进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