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归源珠采集到的样本状态最佳,她必须先催发出蛇菰自身的生气。
但在心底,楚离对于此事依然十分忐忑。
自从她从虞长老那里得知,该如何正确使用归源珠之后,她便止不住地感到一阵幻痛。
若是可以,她宁肯使尽其他解数,激出蛇菰贮存之物,如此便不必动用归源珠这样可怕的东西。
楚离微微抿唇,将口脂沾湿,深吸一口气,徐徐弯下腰去。
蛇菰虽不如白松露那样,是极其稀罕的食材,却是一味不折不扣的良药。
据医书所言,此物味苦且涩,能够清热凉血。
楚离不知关于蛇菰的那句话是谁写上去的,毕竟她手中的医书由合欢宗众位前辈所著,经过数百年增补,其中糅合了太多人的心血,很难辨别是谁贡献了那一段文字。
她只不过是蜻蜓点水般轻轻尝了些味,便觉得它又苦又涩,还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腥甜。
楚离克制着反呕的冲动,一手撑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
一缕晶莹的丝线却随着她的动作,从嘴角拉开,在半空断开。
楚离抬指抹去嘴角的触感,却见丝线另一端垂挂在蛇菰的伞面边缘,像断了线的蛛丝般晃啊晃的,最后落在伞沿,凝作一颗颗极细的露珠。
再怎么说,像这种高达一个半虎口、宽达手腕粗细的蛇菰,在修真界也堪称是极其可观的存在。
相比之下,那些缀在上面的细小水滴却显得十分碍眼。
楚离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把那些水滴刮下来,从她的视线中除去。
可她不过稍稍以指尖拂过,那株蛇菰却好像被催生某种变化,原本平静的伞面上豁开一道极小的裂口。
它似乎一瞬间从树根中汲取了超出寻常的养分,变得饱满而蓬勃,甚至从伞尖析出几颗红豆大小的水珠。
那些水珠沿着伞面极其缓慢地滴落,与所经之处的细小水滴融在一起,坠入积雪之中。
雪地之间,本有雪松的清冽、松露的麝香,然而眼下,却全都被海水般微咸的气息盖过。
此情此景,令楚离信心倍增。
她小心翼翼靠近,张口缓缓吸入一口空气。
楚离能感觉到唇瓣在红凝脂的作用下微微发麻,而生机蓬勃的蛇菰聚集了盛夏才有的热度,而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她唇上的麻木感。
她不得不用舌头舐过口腔,舒缓这种不适的感觉,同时却也将海水的气息在齿间弥漫开来,充斥每个角落。
楚离不知怎么,想起她从前做过的一碗并不成功的鱼片粥。
那粥以糯米为底,微微透着粉色的鱼片浸在其中,嫩滑滋补,但鱼肉所带腥气极重。
这与她现在的感觉,意外地吻合。
甚至连这株蛇菰的伞面,也像鱼皮表面那般黏滑。
自从做出那碗极腥的鱼肉粥之后,楚离便得了教训。
鱼肉必须洗净粘液,以葱姜腌制,再在水中滚熟,如此才能去腥。
然而,鱼肉是鱼肉,蛇菰是蛇菰。
她不可能突然掏出一把刷子洗刷脆弱的蛇菰,也不可能用葱姜之类的香辛料来腌制它,更不可能将它在沸水中过上一遍。
越来越多的汁水从蛇菰中渗出,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再耐心坚持一会。
只是,嘴巴撑得久了,真的很痛。
楚离伸手托住自己发麻的腮帮,微微收拢僵硬的唇齿,想稍微放松一下。
没想到,她这样,反而打开了某种看不见的开关。
周身明明连空气流动的一丝痕迹都没有,楚离却仿佛听到狂风呼啸着穿过雪松的枝条,发出高低不齐的哨音。
“求姐姐别再折磨我了……”少年求饶的话音霎时间涌入楚离的耳畔,他被法诀所束,无法挣扎,但断断续续的哭声却像是持续不断的钟声,轰然敲响在楚离心间。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楚离本想安慰她,可说出口的话却化成“哼哼呜呜”,这才想起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她决定保持沉默,同时给他一点活动的余地。
可她不过缓缓挪后半寸,还未来得及完全松开对他的桎梏,少年的哭声却陡然变了个调子。
倘若他本是因为被钳制的煎熬而泣诉,那么他现在无疑是徘徊在愉悦与痛苦之间,发出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婉转啼鸣。
这声音听在楚离耳中,莫名地令她心绪不宁。
她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样,去操纵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将他最坚韧却也最脆弱的一面牢牢掌握。
可是她又想起,他于她而言,从一开始,就是炉鼎之于合欢宗弟子的关系。
照顾也好,呵护也罢,她所付出的一切,难道不正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取她所想要的东西吗?
她用他触及筑基的门槛,延续原本岌岌可危的寿数,而作为交换,她还他一处可以乘凉小憩的屋檐,一个可以任性撒娇的怀抱,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既然如此,这一时半会,又何必过分在乎他的感受,对他无微不至、百般迁就呢?
楚离定了定心,一门心思继续后撤,直到她的齿关刚好契合住他生命的沟壑。
而随着她这个危险的举动,少年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的胸膛仍在起伏,呼吸是急促的,眼角又湿又红,早就泛滥得不成样子。
楚离指尖一动,解开他被束住的一只手,将掌心缓缓与他对上。
他的心跳声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些微凌乱之意,并不是像是可以被伪装出的模样。
楚离忍不住微屈指尖,在少年的五个指腹上轻轻刮擦。
他一定会觉得又麻又痒,而这种细微的触感对他眼下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这正是楚离所盼着的景象。
她不打算再掩饰什么,也不打算说服自己什么。
想看到他笑,想看到他哭。
想看到他在白日里乖巧温顺,也想看到他在黑夜中情难自抑。
钳住他的命脉,却亲吻他的面颊,这是她所能想到的,给他最好的馈赠。
烛火在屋中摇曳,缺了一角的床幔中透出两道影子。
她仍没有放过他。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更为辛苦,而少年又是一如既往地滞缓,任她期望再高,野心再大,中途也忍不住想要退场。
可是海水已经涨潮过半,即将冲上一望无际的雪野,眼前大功即将告成,她断然不能在这个时刻前功尽弃。
否则,便只能推到明晚再重复一遍辛劳。
楚离忍不住有些后悔。
若是她在少年准备安妥以前,便直接动用归源珠,那颗蕴藏灵力的小法宝便会收缩成针尖大小,沿着他最漫长的命脉顺利深入,然后埋藏在关键的岔路口,等待他身中阳气生发。
到那个时刻,这颗缩小的归源珠将会重新膨胀,直至刚好堵住命运的关卡。
而这会非常非常痛。
时机成熟时,归源珠便会收集所需之物,不多不少,刚好一滴,随后自行脱出。
依据每个炉鼎的体质,这珠子或滞留一炷香,或滞留一盏茶。
若是以小怜先前的表现,这珠子恐怕会在他身体里滞留一个时辰。
那种痛苦,楚离无法感同身受,也不忍想象。
因为极度的快乐而显得痛苦,和因为痛苦本身而痛苦,是截然不同的体会。
她从未想要看到他真正受苦,她只想在合适的时机,用归源珠悄悄引出一滴元阳,然后收手。
可屋内的蜡烛已燃至最后一寸,她唇上红凝脂的效力也越来越弱,少年却似乎还是没有到准备好的那一步。
楚离几乎有些灰心丧气。
她扣紧他的五指,齿间却微微用力,如同是要在他的命脉周围刻下第二圈沟壑。
少年仿佛是止住了一刻的呼吸,面上的神情也如同顿住,唯有剧烈颤动的睫羽是他活着的证明。
楚离放开了他,却又没有完全放开。
她只手擒住他的命脉,召出先前藏在储物镯中的一半丝帛。
那丝帛本是轻柔至极的面料,却在法诀的操控下卷成一道韧性极强的束带,此刻随着她的指尖动作,贴着他的身体游移,拂过他的面颊,掠过他的颈项,擦过他的胸口,最后落入楚离的另一只手中。
与此同时,她一直在费力吞咽着口中汁液,只觉喉咙里满是雪松与松露的香气,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重新对他说话。
“你撑得住吗?”
小怜被床幔束住的那只手早已紧握成拳,而被她扣住的那只手正曲起五指,在她的手背上用力地掐。
像是在埋怨她,又像是在恳求她。
“姐姐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他似乎是将牙齿互相磨出声音,语气毫不退缩,“看是我撑得久,还是这夜晚撑得久。”
“一开始还求饶,现在倒硬气了?”楚离指挥着那条红色束带在手边随意划出曲线,如同她没有下定的决心,“我劝你不要逞强,这对你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