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前宗主在某张春宫图里绘制的一种垂兰,它就像小灯笼那样倒挂在碧绿色的枝头, 而淡金色的蕊由蝶翼般的粉色花瓣间垂下。
据前宗主在手书里所注,这是一种带有微量毒素的兰花,一旦低阶修士误尝, 则会口舌发麻, 持续三日无法尝到任何味道。
若是体型更小的动物接触此花, 哪怕只是不慎尝过一口花汁,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会在行动途中失去知觉。
譬如鸟雀和蜂蝶,甚至会因毒素发作, 而从空中陡然跌落在地。
久而久之, 那些还活着的尝蜜者,都对这种有毒的垂兰敬而远之。
可偏偏有一种小蛇喜欢这兰花的蜜,每当花开时,它便会攀上兰花枝头, 吐出纤细红信,将分叉的舌尖探入微拢的花瓣之间, 汲取最深层如露珠般晶莹、如蜂蜜般甘醇的花汁。
而贪图美味的小蛇在汲取花汁之后, 自然也逃不过被毒素放倒的命运, 但它会保持着吐出蛇信的模样, 身体盘在枝间, 数日不动, 乍一看去, 就好像是被花枝织成的网给兜住了一样。
直到毒素在它的身体中渐渐分解, 小蛇才会恢复知觉, 依依不舍地爬开。
楚离总觉得,这蛇的举动,与眼下的小怜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重点倒不在于蛇不惧花汁有毒,依然执着地被它的香甜所吸引,而是在于,小蛇吐出信子自下而上汲取花汁的姿势。
它居于下位,却迎向绽放的垂兰,仰首品尝蜜汁,这如同朝圣般的姿态,单是想象着,便令人怦然心动。
可惜理想与现实始终有距离,被楚离制在身下的这条小蛇,却没有那么主动。
她分明未将重心落到谷底,而是两只手都撑在床头,为的就是借助外力托住自己大半重量,免得压垮了他这条柔弱的小蛇。
即便如此,在她跪坐着静静运转心法的这一炷香时间里,小怜却拼命抿紧唇瓣,似乎在竭力忍耐和排斥着什么。
楚离被身中的火烧得有些迷糊,开始惋惜自己不是一朵垂兰,无法分泌出带毒的花汁,否则便能轻而易举地麻痹住他,将他完全掌控。
驯服他,从来就不是花儿引蝶那么简单的事情。
在这种僵持之下,元阳之火得不到丝毫纾解,楚离终于按捺不住,睁开双眼向下望去。
但从她现在的角度,她几乎无法看清少年脸上的表情。
楚离能看到的,不过是他的乌发像墨一样在枕上泼开,他额头渗出的细汗像是凝在窗台上的晨露,而他发出的低哼如同是封在罐中的呜咽。
封住他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她本人。
与他先前被束缚的那时不同,少年眼眶泛红,睫羽被泪打湿,目光在泪花的粉饰下显得格外凄楚,而他不住抽动的泛红眼尾,俨然是隐忍到了极致。
若非被她堵住宣泄的出口,他定会一面诉苦,一面毫无保留地哭成梨花带雨的模样。
少年脸上的委屈实在太过真实,这几乎使得楚离怀疑,他先前那晚恳求她松绑的模样,只是一种权宜之计,是他做出的表象。
不过,他现在真的有这么抗拒吗?
楚离犹豫着微微提起身子,本想给予他片刻松口的机会,然而她的腿脚已开始在跪坐的姿势中发麻,而她还在忍受热力从内部缓缓侵蚀,一时错误地预估了动作的方向。
这一动,她并未离开他的面容,反而在他紧抿的唇关上不小心蹭过。
宛如饱满成熟的葡萄由起伏的地表上滚过,在看似轻微的碰撞下,勉强被蕴含在内的汁水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轻易便溢出轻而薄的果皮,留下一道饱含糖分的微黏印痕。
与此同时,她听到少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闷哼。
那似乎是煎熬,是意图反抗却无力落实的徒劳示威。
可在楚离这儿,唯有轻快的电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流去,而她原本还能绷住的身体,瞬间便像在地上弹跳的果子那样,由内部产生某种微妙的韵律。
她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种节奏,意识化作一只振翅的蝴蝶,从草丛间低飞而过。
而在蝴蝶的视野中,泉水正汩汩流淌,渗入山石间最细密的岩缝,浸透它的每一处孔隙。
即便是再坚硬锐利的岩石,在流水柔软却持久的侵袭之下,也只能被迫顺从水的轨迹,被打磨成圆滑的样子。
楚离的指尖在床头先是细细地划,再是左右往复地刮,直到最后,她克制不住将指甲用力嵌入雕纹处,口中更是屏住一口气。
几乎是在一瞬间,泉水飞流直下,冲开山石最狭窄的关卡。
身中热力随之消退,而她运转的合欢宗心法第二重,也达到了巅峰。
楚离感到筋脉又胀又痛,是前所未有的充实,灵气正源源不断地往她的丹田中聚拢、凝缩。
这就是临近筑基会有的感觉吗?
楚离模模糊糊在心底问自己,逸出口的却只有一声异常缥缈的叹息。
她静待身中潮汐退去,这才侧身在少年旁边躺下,身体因为极度的绷紧而感到疲惫,可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亢奋。
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自己何时能迎来虞长老提及的筑基期小劫,并顺利突破。
此时,平躺在她身旁的少年却用力地咳了几声,那仿佛是呛水后身体的条件反射。
他一边咳,一边抬手擦拭唇角的水渍,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目光始终向着上方,没有看她。
当楚离伸手想帮他擦一擦的时候,小怜却向另一边撇过脑袋,“姐姐已经很辛苦了,就不麻烦姐姐了。”
楚离倒没觉得辛苦。
既然他不想被打扰,那她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过度刺激他。
她打量着小怜,还不忘往下瞄了一眼。
现在的他似乎是真的亏空,都已经这样,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振作的迹象。
见他停止擦拭的动作,楚离本想留他在床上继续休息,也好确保他能慢慢平复下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问他要不要在这里睡一会,小怜已然翻身下床,还从竹榻上捞起枕头被子,赤足往小黑屋的方向走去。
似乎是怕她追问什么,少年走到半途,突然顿住脚步道了声,“我只是觉得,总占着姐姐的床似乎不太合规矩,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也没人说你不合规矩啊……”楚离支起身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你不睡床,难道不能睡在榻上吗?”
少年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话,“等姐姐觉得方便的时候,还请姐姐帮我将竹榻也搬回原来的地方。”
楚离本以为,小怜是因为在这场拉锯中暂时败下阵来,所以一时有些消沉,即便回到小黑屋冷静,也不会持续太久。
可她没想到,从早晨到中午,再从中午到日落,小怜一直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仿佛外界的时光流逝已经与他没有关系。
想起小黑屋没有窗户,也不透风,楚离生怕他在里面闷久了会昼夜颠倒,情绪低落,于是从早到晚几次敲门问候。
一开始,她只是嘴上提到好吃的,后来干脆直接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试图通过香味把他引出来。
但是少年好像下定决心,要跟她泾渭分明下去,每回都只淡淡说自己不饿,不需要进食。
最后那回,兴许是因为楚离在门外问得久了些,加上她语气中的坚持更加强烈,少年竟然起身主动走向门边。
他的脚步向来很轻,但他这次似乎故意将每一步都在地上踏得分明,俨然是某种为自己壮大声势的伴奏。
楚离还以为自己的努力总算有了收获,就等着他主动打开门来,可当少年停住脚步时,隔着门扇,她却听到他冷淡地反问:“姐姐辛辛苦苦为我灌溉了那么多蜜露,为什么还会觉得,我现在能吃得下东西?”
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尾音微微扬起,后面还接着一声不太分明的轻哼。
他应是站在门后,若是小黑屋里亮起,楚离毫不怀疑,少年修长的身影会像树木的影子那样,在墙上拉成瘦高如鬼魅的模样。
这种想象,使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你到现在都不饿,那我今晚就不烦你了。”
楚离碰了一鼻子灰,低头打量着碗里热乎乎的香菇鸭肉煲,觉得实在可惜,转而灵机一动,叠了只传信纸鹤给期盈,问她想不想尝尝。
不超过两炷香的功夫,她便收到期盈的回信,而上面的字迹激动得几乎能飘起来。
楚离打包了三份香菇鸭肉煲,惯例在腰间系上母铃,同小黑屋里的少年打了声招呼,这才踏着夜色前往期盈的住处。
“你这手艺为什么这么好!”期盈揭开汤盖的瞬间,脸上露出兴奋雀跃的神情,她捧着脸,眼里满是羡慕地看着楚离,“我最近让阿淮下厨帮我做灵膳来着,还特地让他还原你招待过我的几道,不过他……”
话音刚落,一墙之隔的厨房突然传来一声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