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浑身发麻,却还一心将身体重心往前倾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不能失去主导的位置,因为若是她有半点迟疑, 那么她几乎毫不怀疑, 这头凶猛的小兽随时都会将她反扑在地。
她指尖带血, 滑过他的后颈, 如同是要在他的背后画下某种摄魂的符印, 却在同一时间收紧腰腹膝盖, 进一步将他桎梏其中。
在少年呼吸不稳的同时, 楚离将双手按在他的肩头, 用尽全身的余力将他的身子扭转到床边, 使他向着床边仰倒。
“你知道,宗中女修会怎么惩罚在修炼时不听话的炉鼎吗?”她的指尖落在他翘起的下巴中央,话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战栗,却还努力稳住语气。
少年没有说话,唯有沉默沿着他墨河般的长发,在床前滑下。
因为这个姿势的缘故,他颈前的喉结尤为突出,犹如一颗已经成熟、任她采撷的果实。
楚离将指尖沿着他的下巴滑到他的颈间,在他凸起的脆弱命门之上轻轻点了一点,“她们会封住炉鼎全身的筋脉,唯独保留那一处,这样无论炉鼎是痛还是快,都无法宣泄出口,只能任凭采补。”
她言语时朝他俯身,发丝从鬓边滑落,将彼此的面容裹在一方密不可分的狭小空间之中,使她说出口的一切都像是某种过分亲昵的耳语,“你猜,我会不会这么惩罚你?”
这时,她的一只手正按在他的心口。
倘若他表达出分毫的退缩之意,诸如呼吸变乱、身体收紧,楚离就可以放过他,按部就班地完成这场修炼。
可他偏偏只是望着前方似乎是桌脚的位置,胸膛起伏不息,坦然地喷吐气息,什么也不肯说,心跳虽然偏快却稳而有力,好像即便她从他的身上碾过去,他也不会认错。
楚离合眼吸气,起身朝后坐下,将最后一丝怜悯锁在心底,“我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后面的事,都是你自找的。”
倘若他是一棵雪松,那么她的指尖则是一只画笔,正沿着雪松的树干徐徐向下,停在树根处的蛇菰之上。
这株形似伞状菌类的红褐色灵草不畏霜雪,膨起的饱满伞面中心有一处不明显的裂口,那里有一条狭路,通往它蓄满生机的宝库。
楚离用手中画笔在伞面上先是轻轻画圈,待到敏感的蛇菰微颤着从裂口中析出些许水珠,她又用笔尖蘸取少许,在裂口近处反复铺开,另一只手则悄悄召出保存数日的归源珠,藏于掌心。
若是归源珠深入蛇菰内部,并且成为阻碍,这无疑会造成痛苦,至于痛苦的时长则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
而此时,她肩上的咬伤仍随着心跳而抽痛,还落下几滴鲜血,不偏不倚砸在蛇菰周围的雪地上,催生出几朵刺目的血色野花。
楚离眉头一皱,心下一狠,一手掐诀,将归源珠缩成针尖大小钻进蛇菰伞面上的裂口,又迅速膨胀堵住狭长的通路。
恍若有风急切地穿过雪松的枝叶,那是少年倒吸冷气的声音。
楚离抬眼望着他朝地面仰去的面容,自己分明没有止住他发声的渠道,他却在她目锋拂过他面上的瞬间抿紧唇瓣,两只手同时在床边扣紧。
他分明是个能忍的人,为什么先前却宁肯冒着被她惩罚的风险,也要那样凶狠地咬伤她?
眼看泪光从少年蓄满水汽的眸中涌出,珠子一样的泪水沿着他的眼角倒滑至他的额头,楚离不由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她好像始终还是不够了解他的内心,就像她不熟悉他神识中的那片无垠雪野。
可她至少能把握住眼前的这具躯体,继而通过他的躯体,去干涉和牵制躯体中的魂魄。
先前楚离曾借助丝带从外部束缚住他,而眼下则是归源珠由内部牢牢阻住他的出路,对他而言,这是成倍增加的痛苦。
她决定给他的痛苦增加一点点的馨甜,让他在回想起今日之时不会只有满心创伤。
楚离缓缓回到属于她的位置,像风一样裹住他这棵雪松,不断升起又降落。
当他忍不住张开唇瓣,难辨情绪的声音逸出口中,她又会稍作停顿,直到少年再次抿起唇关,泪水淌下。
如此往复。
等她的心情终于开始平复下来,楚离才暗暗召回早已完成任务的归源珠,小心收起,可少年的面容上,却没有一丝放松的模样。
他好像是被梦魇扼住了心神,意识不知飘荡在何处。
楚离张开胳膊抱住眼前这株不屈的雪松,借着贴近的身躯感受他愈发分明的心跳,靠在他的颈边去聆听他压抑的呼吸。
她有些分不清他现在是痛苦还是快乐,或许是痛苦留下的余韵中和了快意,又或是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快乐本就难以区分。
于是,她放任自己像小船一样随波逐流,等待一切平息。
楚离抱着他,直到夕阳西下。
而这过去的几个时辰间,窗边的子规啼又冒出数朵花苞。
楚离下床走到花盆前,只见那些新生的花苞颜色更深,比起一贯的紫红色,几乎像是鲜血染就,与她肩上的咬伤简直如出一辙。
她对着铜镜,往肩上伤口施下几道法诀,也上了药,虽然止住了血,却无法很好地掩盖住那狰狞的咬痕。
当她回首时,始作俑者却摆出一个“大”字型横躺在床,而少年垂落的乌发未能掩住的,是他颈后一处细小却极深的伤口。
那是她在剧痛之下,用断裂的小指甲抠出的口子。
这一场修炼,他们彼此都落了伤,楚离不知道他们为何总是这样,好像永远无法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一致。
她隐约记得期盈提过,胥淮作为期盈的炉鼎,三年前也是十七岁的年龄,可他在过去三年间成熟了许多。
而小怜如今刚好卡在十七岁的关卡,他曾经流落在外,没有父母亲人约束,心性令人难以捉摸……似乎也并非不可理解。
或许等他再长几岁便会成熟起来,那时,她也不必再这么费心了吧。
楚离动身将归源珠送回药房之前,小怜仍保持着横躺在床的姿势,身子被床幔掩住,而脑袋垂在床边,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她觉得他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才能从这个奇怪的状态中恢复常态,于是在出门之前,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淡淡的吻。
少年却好像一具木头人,连眼睫都几乎没有动过。
楚离起身时不由撇了撇嘴,回身去子规啼的花枝上摘下一朵颜色近血的花苞,塞进他的一只手中,“别忘了帮我给花浇水。”
少年的五指缓缓合拢,将花苞握在掌中,目光偏向一旁,显出几分沉默的倔强。
楚离看他还有动静,无奈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腿,这才转身出门去。
夜色将合欢宗的大半天幕浸染,与晚霞互相交融,一头是火的炽烈,一头是夜的寂寥。
楚离将施过清尘诀的归源珠安置在空药瓶中,交由一名帮虞长老办事的药房弟子,得知三日后才能有回复。
她一方面为着自己终于完成虞长老的嘱托,取来少年一滴元阳而感到释然,另一方面又开始担心,三日后她到底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阳火对她造成的灼烧,她如今已了然于胸,也有些浅显的法子应付。
可少年人的元阳到底能有什么异样,才会令见多识广的虞长老都担心她的安康?
楚离走出药房时,天上已经很难看到晚霞的踪迹。
入夜后,宗中便宁静异常,并没有多少女修的莺声燕语。
毕竟这个时分对于合欢宗弟子而言,自然还是在屋里修炼才最惬意。
今晚的月光额外黯淡,并未施恩于她。
而楚离不喜欢走夜路,昏昏沉沉的天空总会令她想起,当初在自家后院被雷劈中之前的那一幕。
她果断在身边燃起一团浮空的灵焰,让它作为自己的照明之物,摸索着回去的道路。
半途中,她却听到几道男声似乎在叽叽咕咕什么。
起初楚离还以为那是几名聒噪的炉鼎,正在陪着他们的主人返回住处。
但她仔细听着,始终没有听到女修的声音,而那些隐隐约约的男声似乎透着醉意。
合欢宗向来对于宗中炉鼎管束严格,受到约束的炉鼎不可能聚众饮酒,还在他们主人面前这般多舌。
楚离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可是那些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她能毫不费力地听出其中的每一个字。
“我真不明白,师叔手上明明就有合欢宗妖女的把柄,她侮辱我们白师兄岂不是等于侮辱天剑宗,即便如今我们呆在人家地盘上,难道连提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
“别说了,说了就来气。我昨天还为着这事去问师叔,结果被他罚我练了一天剑,到现在才有机会喝上两口酒,真是憋死我了!”
“看咱师叔天天为了正事忙到深夜,害得我们也跟着受苦受难,也没见她们合欢宗送几个小妮子过来,让咱好好放松一下……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