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厚实, 若要御寒还远远不够, 可是他依然能站得笔直, 露出袖外的双手虽然冻得通红, 却毫无颤抖的迹象。
他都不会觉得冷吗?
“你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在楚离陷入思索的片刻功夫, 少年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许多, 她这才发觉他向她走近了几步, 目光中冷漠未减, 微扬的眼尾却捎上一分耐人寻味。
楚离隐约记得这样的表情。
虽然她不能确定,眼前的少年到底跟小怜是什么关系,但少年方才的表情,却是她在小怜身上不止一次见到过的。
只是小怜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并不会像他这样随心所欲。
楚离从来没想过,同样的表情在同样的面容上,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眼前的少年正清了清嗓子,抱起双臂,微抬下巴冷冷看着她。
而上空的箭矢似乎是响应了他的动作,齐齐朝着楚离缩短一寸距离。
楚离旋即回过神来,言不由衷地指着他的斜后方,信口找了个理由应付他,“谁故意盯着你看了,明明是你自己挡在前面。我刚刚在看你后面的雪松,它的一根枝条被雪压弯了,我在想它会不会突然砸下来。”
少年却突然弯起唇角,他不过微微抬指,那根不堪积雪重负的松枝便应着他指尖轻动,怦然坠落在他身后,激起的雪尘从后方朝他扑来,带动的气流掀起他的发丝。
那道巨大的声响惊得楚离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可自始至终,始作俑者的脸上却只是挂着一个挑衅的微笑。
楚离装作自己能感觉到冷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肩膀搓了又搓,掩饰住方才一瞬间感到的惊骇,“你这人怎么还故意吓唬人,这样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高兴。”少年歪过脑袋看她,眼里浮现出类似愉悦的情绪。
“……幼稚。”楚离皱了皱鼻子,压低声音忿忿抱怨。
“幼稚?”少年却将她说出的话原封不动地念了一遍,身影瞬息之间从原地消失,又闪现在楚离身侧,“那你不如教教我,要怎么样才算成熟。”
楚离虽然无法感觉到他吐息时的温度,却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他话语中的胁迫意味。
那种压迫感是无形的,却比空中所有箭矢更令她脊背发寒。
她想自己一定是流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因为近在耳畔的少年忽然从喉咙里哼出轻笑,斜来的目光像一道丝弦从她脸侧拂过,仿佛只要他将视线绷紧,就能从她的脸上削下一片皮肉。
而这种近在咫尺又挥之不去的危机感,使得楚离的心跳急剧加速。
她不得不再三在心底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个虚幻的梦境,可此时此刻她所感受到的惶然却是真实的,这使她一分一秒都不愿再继续忍受下去。
楚离用力睁开眼睛——并非是现在的这双眼睛,而是通过心念的力量,去控制现实中的眼睛。
只要她睁开自己真正的眼睛,就能从梦里醒过来,自然也无需面对近旁这个可怕的人。
可偏偏在楚离试图破梦的时候,她的手腕却被握住,传来的剧痛更是令她不由痛呼一声。
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那是被热铁烫伤般的灼痛。
当她愕然俯眼看去,便看到少年修长泛红的五指扣住她的手腕,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不畏严寒。
因为他的双手根本就不是被冻红的,而是烫得发红。
楚离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一边后退,一边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
自己不是感觉不到冷,连站在雪地里也无法留下脚印吗?
为什么少年只一握,便会令她感到这般痛苦?
“想跑?”他抓着她的手,完全不顾她的疼痛,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直往她意识里最脆弱的角落渗透,“你身上有我的东西,还想跑哪里去?”
楚离气得用指甲抠他的掌沿,可他却不为所动,任凭她折腾。
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小兽,而他则是埋下兽夹的猎人,她的任何反抗对他而言,都好像是无关痛痒的插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离咬牙斥道,心里更是叫苦不迭,若是自己痛到这个地步,寻常的梦早就醒了,为什么这个梦还在坚持?
到底它有什么非持续不可的理由啊!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少年似乎是收敛了指间的热力,轻轻一拽,便将痛到几乎意识模糊的她拽入怀里。
残留的痛苦令楚离一时没有反抗的力气,她只感到自己的后背抵上少年的胸膛,而他原本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如今却牵引着她缓缓下行,直到他将她的手心按在她的小腹上。
少年话语中的暗示一下子变得清晰了然,楚离瞬间便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他指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腹中久燃不熄的元阳之火。
可这是小怜献给她的东西,与这个顶着同样面容却陌生的少年并无关系。
他凭什么用这种饱含威胁的语气,对别人的所有物宣示主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年低着头,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姿态犹如亲昵耳语的情郎,“你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你腹中这团燃烧的火焰,从来就不是什么馈赠。”
“放手。”楚离竭力摇晃身体,想要挣开他的桎梏,“你给我……放手!”
少年却将另一条手臂绕过她的身前,反扣在她的肩上,而他高挺的鼻尖如同某种精巧的刑具,隔着她身上的衣料来回刮磨,“即便我这样喊你,你也不愿听么?”
楚离挣扎的动作一顿,“……喊什么?”
“自然是喊你,姐姐呀。”
说完,他反扣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钻入她的衣襟,像一只轻巧的蝶,而他的手指更是准确无误,寻到了那一处被藏在衣服之下的伤口。
少年的指尖像是燃起了火焰,徐徐沿着她原先被小怜咬出的齿痕抚过,他的动作不止是轻柔,甚至充满暧昧,仿佛这便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是他不舍得丢弃的勋章。
似有寒流从身中蔓延开来,楚离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要冻结,顷刻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少年近乎贪婪地埋首在她颈间,唇中逸出的呢喃积蓄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情绪。
“姐姐。”
“姐姐。”
“姐姐。”
少年一声又一声,像是穿过林间不会停息的风,像是胸膛中不会懈怠的心跳,像是徘徊在她潜意识最深处、她早就在冥冥中察觉到的同一件事。
自己对小怜的认识,从来都只局限在他表现出的那一面上。
她从来就没有彻底地了解过,那些他从未想起、从未提起的过去。
可万一……
万一这不过是梦中人的骗局呢?
若少年只不过是想将她留在这里,才故意引导她胡思乱想呢?
楚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蛊惑下去。
她将指尖狠狠掐入掌沿,身体努力向前倾去,誓要脱离他,“这不过是你用来困住我的伎俩,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再听下去。”
“可我方才所说的一切,姐姐都听进了心里,不是么?”少年似乎早已算到她的每一步反应,忽地松开了臂膀。
而楚离在惯性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出数步,险些摔倒在雪层之中。
她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扶着膝盖缓了两口气,余光却看到身后少年缓缓后退,举动分明有些异样。
“姐姐还愣着做什么?”他的身形没入雪松投下的影子,再出现时,属于人的形态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雪狼的身姿。
那双属于猛兽的金瞳中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楚离心下一战,在短暂的窒息后,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无数箭矢同一时间从空中落下,在雪地上炸开。
楚离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
她似乎失去了梦境的庇佑,寒冷开始一点点侵袭她的意志,而她踏在雪中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
唯有她的心却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飞离这片由雪松筑成的迷林。
楚离在错综复杂的松林间跌跌撞撞,而伫立的雪松却像无喜无悲的旁观者,任由她的喘息在雪地中化作不成调的逃亡曲。
她听不到狼嚎,也听不到狼爪与雪地相擦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她还在雪中奔跑,只有她的心脏还在拼命地跳动,支撑她寻到出路。
当楚离终于在雪松之间难得地窥见一处豁口,满怀希望向前冲去之时,那头追寻她一整路的雪狼便从后一跃而起,将她扑倒在逃出生天前的最后一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好冷啊,鸭绒不够暖,你把狼毛拔下来给我做件大衣好不好?
姬无雁:……
【小剧场2】
楚离:仔细想想,其实你还挺A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