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有些惊讶。
从进屋到现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蛊毒竟解得如此快?
袁珍宝急急往前迈去,重折陌跟在身后。
袁珍宝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就被眼前景象噎在了喉咙里。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见凌无咎手中之物。
是一株被捏着嫩茎,提在半空的灵植,枝条细弱,在他指间可怜地弯折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啪”地断开。
“这……!”重折陌的右手无意识地往前探了探,又僵在半空。
他是近距离见过肉息果的,这样的圣物,他又怎会认不出。
袁珍宝见他的反应,也立即反应过来。
两人惊魂未定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惶恐与困惑。
这宝物宗内珍重至极,云生道君居然这样随意地对待,如同拎垃圾一般。
凌无咎面色平静,左手提着颤巍巍的灵植,右手拇指在左手腕一划。
鲜血顿时涌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顺着手腕,掌心,枝丫,浸透了整株颤抖的灵植。
“接着。”
随着这声漫不经心的吩咐,那株圣物朝重折陌抛来,沿路滴落星点血迹。
重折陌连忙伸手,接住了肉息果,手上传来粘腻感,是溢出花盆的鲜血。
屋内。
江跃鲤盘膝而坐,镇定自若地调整着呼吸,作为元婴修士,调动体内灵力压制蛊毒,对她而言并非做不到。
但她试了试,发现蛊虫正发狂挣扎,肉息果的灵力也才开始释放,只能先咬着牙等。
渐渐的,浮现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像有一把利刃,缓慢、不断地靠近额心。
她细细感受着微妙变化。
就是现在。
就在她即将动手时,一股清凉又沉稳的灵力,忽然从手腕涌入。
那力量来得精准,如柔和又霸道的涓涓细流,瞬间便遍布紧绷的经脉。
她愕然抬眸。
凌无咎俯身靠近,逆着光,面容陷入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江跃鲤极度疲惫,既然有人接手,她便任由自己放松。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眼前一黑,她便脱力倒了下去。
最后的感知,是跌入一个带着凉气的怀抱,和他及时环住她的手臂。
岿然,有力,像是一处可以安心坠落的地方。
肉息果的花盆早已碎裂,只剩一半,还黏糊糊地浸满了鲜血。
袁珍宝小心翼翼捧着,在树下石桌旁等待,满面肃穆,姿态紧张。
谁能想到,宗门上下明争暗斗的圣物,就这样轻飘飘地,便落到了他们手里。
重折陌衣袂翻飞,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花盆,自廊下转角处出现,快步走来。
两人周到细致地将灵植重新栽好。
重折陌从容地拍着手上的土,抱着栽好的肉息果,淡淡道:“我给你安排个住处。”
袁珍宝却站着没动。
“还有事?”
重折陌转头看她。
袁珍宝深吸一口气,手再次伸进怀里,摸出一个泛黄的信封。
重折陌的目光往下,触及信封上字迹时,瞬间凝固。
他很快垂下眼帘,掩去那一瞬的失态,可抱着肉息果的指节,却不受控制地用了力。
“这是……柳师姐托我转交的。”袁珍宝声音很轻,甚至比一旁的落叶还轻,“她在出事前就写好了。”
重折陌颔首,接过信,拇指顿了下,还是忍不住,轻轻抚过信封上熟悉的字迹。
月光自头顶落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眼角似有微光闪动。
“多谢。”
袁珍宝以为会看到他的眼泪,可当他抬眼时,那双眸子依旧平静,像一潭死水。
不过她已经不憎恨了。
当时柳师姐把信交给她时,她说,若是他过得好,便不要打扰,若是过得不好……再帮她将信交由他。
时光流转,她看着重折陌步步高升,权势日盛。
他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眉宇间,却始终凝着那副令人憎恶的平静神色,仿佛那人根本牵动不得他的半分心绪。
夜深人静时,她无数次取出那封泛黄的信,总忍不住想,究竟要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在知道一切后,还能保持这般无动于衷的冷漠。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袁珍宝问。
重折陌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眼底平静无波:“知道,但我不能让情绪,影响该做的事。”
“你一直都知道我手上有……”
“是。”
“你们两个……真的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重折陌的嗓音低沉而平静:“我知道在那段时日,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也是你,一直陪着她。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袁珍宝一怔,她早该想到的。
当年重折陌曾想方设法,要带她离开青鸾宫,却被她断然拒绝。
后来她做的每一件事,背后似乎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周旋。
这也是为什么甄仰围明明百般不愿,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放她去栖梦崖的原因之一。
重折陌说完,转身离去,出到门外,突然停住脚步。
他没有回头。
“如果我说……”月光温柔,为他披上一层清冷的银边,“我是为了她,才走上修炼这条路的,至今依旧,你们会相信吗?”
-
次日清晨。
江跃鲤缓缓睁开眼睛,首先便是内视经脉,灵力在体内游走数周,但找不到蛊虫的踪迹。
和上一次一样。
这蛊虫肯定没这么简单就能除掉。
伪百科全书中,有提到过魔域。
魔域分为七重天地,第一重与人世接壤,越往深处,魔气越浓、
据说以前的魔尊就住在最里面那层,一千年前,被正道端了老窝,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要找魔域倒是不难,问题是……
她转头看了眼房门。
按照凌无咎极端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撞开。
安霞霞一个踉跄扑了进来,被门槛绊倒,倒在地上。
“哎哟!”她揉着膝盖,疼得直咧嘴。
袁珍宝在后方,连忙上前扶住她:“安霞霞,你怎么走个路都能摔跤!”
“我这不是着急嘛……”
安霞霞挠了挠头,抬头看见床上的江跃鲤,眼睛一亮:“你醒啦!”
袁珍宝快步走到床边,将一个灰棕色的储物袋塞进江跃鲤手里:“你的储物袋我打不开。”
说着又掏出另一个储物袋,一边哗啦啦倒出一大堆东西,一边说道:
“你打开你的储物袋,把这些都装进去,出门了也记得按时吃饭。”
女主不好意思反驳她,以她的修为,可以辟谷了,她只是嘴馋……
转眼间,房间里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食,全都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等等,”江跃鲤心有所感,冒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雀跃,按住袁珍宝忙碌的手,“我要去哪?”
安霞霞在一旁吃灵食:“听说你身上中了魔域的蛊,需要去一趟,找法子完全根除。”
江跃鲤心跳愈发明显:“谁说的?”
“除了云生道君,谁还有那么大能耐,光明正大去魔域老巢啊。”袁珍宝边说边往江跃鲤嘴里塞了块蜜饯,“快!别发呆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江跃鲤在袁珍宝的“威逼利诱”,以及监视下,乖乖将所有的灵食,都放进了储物袋中。
收拾妥当,几人一起出门。
袁珍宝絮絮叨叨,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反抗之下,必有更强的镇压。
江跃鲤一向很相信,以及钦佩袁珍宝泼辣的那一面,不敢反驳,只一味地点头答应。
还低下头,任由她扣上一顶素白轻纱帷帽,遮住面容。
当她们转过院门,看到树下那道身影时,三人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凌无咎侧立于树下,一袭深黑宽袍,质地厚重,宽大的兜帽坠在颈后。侧脸瓷白如玉,棱角分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与这尘世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就在两人准备启程之际,重折陌匆匆赶来。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肉息果已交回宗内,请放心,我们会细心照料。”
江跃鲤怔忡一瞬,看向凌无咎。
她有些心疼那肉息果,原来被放弃的是它,不是她。
-
两人通过传送法器,直接传送到了人魔交接的一个城池。
出发前,江跃鲤听闻此镇名为“蛇鼠镇”,又是与魔接壤之地,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来迎接风餐露宿的艰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