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这样出身高门的女子,若是不成亲,别说家里父母兄长那一关过不去,光是外面的唾沫星子和各种猜测非议,就能把“严将军府”的名声彻底踩进泥里,连累父母兄弟,沦为整个望京的笑柄。
要么去常伴青灯古佛旁,要么等父兄百年之后,她这样无依无靠的老妇,被某个不孝侄孙后代随便糊弄,塞给某个老鳏夫,晚节不保。这火坑,迟早都要跳。
所以,清醒的算计压倒了任性。
嫁,必须嫁。
但怎么嫁,由谁做主?当然是她自己说了算。
这才是她今日坐在这状元茶楼里,对着那些画像挑挑拣拣,甚至怂恿二哥去搞什么“榜下捉婿”闹剧的根本原因。
“春花,”严令蘅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十足的冷静,“你说,是我父兄的刀锋利,还是文臣们的嘴皮子硬?”
春花被她这突如其来一句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低眉顺眼地答道:“姑娘说笑了。在战场上,自然是将军的刀快,大公子的韬略深,二爷的力气大。文官们嘴巴再毒,也防不住刀剑无眼。”
这话说得含蓄,却又直白地点出了关键。绝对的武力优势和军权根基,便是严家屹立不倒的基石,更是她能谋划未来的最大依仗。
严令蘅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那是一种猎食者评估猎物的戏谑。
“所以啊,”她伸了个懒腰,重新拿起桌上的扇子,用扇骨轻轻拨弄着那些精心筛选过的画像,像是在拨弄待价而沽的棋子,“嫁人么?也不是不行。但要嫁,就得嫁个称心如意的金丝雀。”
她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画着新进士们的纸张。
“家境清贫不打紧,我严家能扶持他步步高升。他只要知道,这官帽是谁给他堆上去的。”
“才学么,自然要好。殿试名次要高,越高越好。他名声越显,我严家面上越有光。”
“至于模样?”她又恢复了那挑剔的神态,用扇子点了点画像,“当然要俊,至少得能配得上我严令蘅这张脸。”
“最重要的是——”她压低了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得识相,得有自知之明,知晓夫凭妻贵,不能软饭硬吃,否则我就把他的碗给砸了。”
她脑海中飞快地勾勒着蓝图,她要借着父亲和兄长们的威势,将这个未来夫婿牢牢攥在手心里,最好是变成一条听话的狗。要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若他敢在仕途上稍有起色就忘乎所以,妄想摆出嫁从夫的谱儿……呵!
她要压这个男人一辈子,让他做她掌控下的一件富贵荣华、传宗接代的人生必需品,而不是骑在她头上的“天”。
“这哪是挑夫婿,”她自嘲地笑道,“分明是在挑一个听话的傀儡。”
就在这时,窗外报喜人的调门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庄重。
“一甲第一名状元——江宁府,林、慕、远!”
“嚯,新晋状元公叫林慕远。”
“江宁林家的,好年轻!”
“快看快看,出来了出来了——”
楼下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喧哗。人群潮水般涌动起来,所有人都急切地看向金榜前方,拭目以待。
严令蘅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骨子里的戏谑玩味化作锐利的锋芒。她“唰”地一声合拢折扇,扇柄在掌心轻轻一击,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金龟婿榜首来了。”
第3章 003 下场捉婿 变故。
榜下捉婿,骤然白热化。
几拨衣着鲜明的人马出列,如捕猎的猛兽,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管事,目标明确地朝着新科状元围扑过去。
林慕远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隽,气度不凡,面对这阵仗完全措手不及,被推搡得踉跄几步,面色顿时有些愁苦。
“状元公,我家老爷久慕大才,请过府一叙。”
“林公子留步,我家主翁乃……”
“哎哎哎,状元郎这边请。我家姑娘德才兼备……”
就在几家管仆拉扯哄抢、场面混乱不堪之际,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越众而出。
严令武身穿劲装,一双虎目精光四射,蒲扇般的大手径直往人群里一分一拨,气势汹汹而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役竟被他轻松推开,硬生生在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
他一个箭步上前,精准地抓住林慕远的手臂,声若洪钟道:“状元公受惊了,严某奉家父之命,请公子过府奉茶压惊,早已久候多时了,请——”
这几句文绉绉的话,他揣在心里念叨了一路,此刻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看到新进状元郎如此模样和气度,他早已迫不及待,不由分说就要把人带离这是非之地。
今年文举就剩最后这一个了,看起来是个好的,哪怕内里腐朽也磨蹭不得,赶紧拖回家去从长计议,没得选择了。
眼看严令武就要成功把人带走,忽然一道略显清弱的阻拦声响起,伴随着几声压抑的轻咳:“咳咳——且慢。”
这声音如同上好的古玉相击,余韵悠长,还带着奇异的清冷感,压过了现场的喧嚣嘈杂,让众人为之一静。
严令蘅循声望去,目光瞬间被吸引。
只见人群侧后方,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位年轻公子。
他穿着一身青竹纹锦袍,料子是顶级的杭绸,在春日暖阳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却因主人略显清瘦的身形,显得有些空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卷走。腰间束着同色玉带,坠着一枚羊脂白玉佩,随着男人缓步前行的步伐轻轻晃动,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清雅出尘。
男人的面容俊美无双,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唇色极淡,透着樱粉色。墨发以一枚简单的青玉簪挽着,几缕碎发垂落额角,更添几分疏离感。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蕴含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寒芒。
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严令蘅的心漏跳了一拍。
好一个龙章凤姿的俊公子。
与楼下那清俊儒雅的状元郎相比,这位公子身上的气度更加卓越,清贵疏离,仿佛万事皆在掌控,这完全就是高门大户用锦衣玉食、学识才华,以及钱权名利堆砌出来的。
甚至当这二人对比之时,竟让她瞬间觉得,原先还顺眼的林慕远,都有些不够看了,突然变得寡淡无味。
不如抢这个?
她脑子里瞬间冒出这个念头,只是很快就消散了。
在看清楚对方身后那辆马车的徽记时,她眼底升起的惊艳和兴味,也立刻冷却,化作一片寒凉。
丞相府,裴家的徽记。
裴家与严家势同水火,更是朝堂上针锋相对了十几年的死对头。
凭着他这副病弱模样,严令蘅已然猜出了男人的身份,他是裴知鹤,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却因病弱不出仕的丞相幼子。
偏偏是裴家的人,是她父兄的政敌,也是她严令蘅绝对不能沾染的存在。
一丝极淡的遗憾掠过她的心头,可惜了这么个标致的人物,不能为她所用,吃她的软饭,给她当随时把玩的金丝雀了。
“严老二,”裴知鹤开口,音调不高,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强掳新科状元,这便是严家的礼数?还是说,严将军治家,向来如此不拘小节?”
他声音温润,字字清晰,却像一根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过来。
严令武本就因差点得手被阻而心头火起火,一见来人竟是死对头家的人,还是一身酸腐气的无用小白脸,更是怒从心起。
“裴知鹤,你个病秧子,不在你那丞相府里当药罐子,跑这儿来管什么闲事?状元郎前程似锦,自有贵人赏识,轮得到你这病鬼置喙?你连仕途都走不了,懂什么叫状元郎吗?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严令武嗤笑一声,带着十足的鄙夷和嘲讽,说出来的话更是相当气人。
“还有关你裴家何事?我严家好心为状元郎解围,免他受骗,总好过被你们这些酸丁缠住脱不得身!”
他手上抓人的力道不减反增,转头又对着林慕远上起了眼药:“状元郎,你可瞧清楚了,这姓裴的看起来长得人模狗样,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背地里不知算计了多少人,骨头渣子都不剩。这种人一定要远离了,免得被骗得裤衩子都没了,还帮他数钱呢!”
大烨王朝虽然文武皆得用,但又彼此互不待见,为了让皇帝重用己方势力,在朝堂上更是争锋相对。右丞相身为文臣之首,严将军也是武将肱骨,两家本就天生死对头,再碰上这种事儿,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来,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一个只知道握着笔杆子的文弱书生,也敢来坏他将军府的好事儿?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
“是裴相爷家的三公子,长得真俊呀。”
“听说自幼体弱多病,连殿试都未能参加,可惜了那份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