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她将洗脚水呕出,那群男的脸色大变,“这个臭流氓竟然偷看我们洗衣!”说罢,拎起捣衣的木棒朝郑小棠跑来。
剩下的三两的男人举起木棒跟了过来,嘴里还怒吼着:“打死她!看爷爷不打断她的腿!”
这群、这群目无法纪的悍夫!
郑小棠瞳孔地震,吓得拔腿就跑,连水囊都忘了取。
她慌忙解了栓马绳,拎着木棒的悍夫愈来愈近。
郑小棠慌得手都在哆嗦,终于在最后一刻,绳子解开了,她纵身一跃成功上马,一拍马臀扬长而去。
身后尘土飞扬,还有一个男人骂骂咧咧追赶着,她连忙加快了进程。
乖乖!我嘞个娘嘞。
她喝了那么多洗脚水都没喊冤呢,竟还要被这几个恶夫抡着木棍打!济州府民风太过彪悍了吧?
刚才那阵仗,被抓到还得了?郑小棠抚着胸口一阵后怕。
离京头一日就出师不利,她直道晦气,路上没水囊渴的要死,心里头把那贪官狠狠骂了一通。
要不是因为她,自己还舒舒服服躺在家里呢。
呸,鱼肉百姓的黑心鬼!下辈子合该投做畜牲 !
这行路越艰难,郑小棠就越痛恨这贪官,心中骂得越狠。
好不容易赶到湖州府,她将马一拴,屁股往草店里一坐,好生歇了口气。
“老板!给我上壶茶水,再来五个大肉包。”
“客官稍等~马上就来!”店里生意十分好,拥拥簇簇坐满了,老板端着盘子在其中穿梭,忙得不可开交。
好一会都不曾上吃食,郑小棠虽然又渴又饿,但看老板一人打理草店,忙得脚底冒烟,也就没有催促。
她叹了口气,都是为生计奔波的苦命人!
草店里人潮涌动,喜怒笑骂不断,郑小棠双手搭在粗糙单薄的木桌上,闻着隔壁飘来的饭菜香味,肚里馋得直打咕噜。
倏地隔壁猛然击桌,发出“嘭——”的一声。
其余人习以为常,只瞅了那人一眼又回过头,倒是郑小棠被突然吓了一跳,她拧着眉转过身。
那人双手叉腰,一脚踩在凳子上,面庞涨红一脸豪气,“且说那小秀才舌战群儒,将本府一众举人打得落花流水,羞愧而走!”
郑小棠睨了她一眼,暗自腹诽:看来醉得不轻。算了,自己跟这醉鬼计较什么。
同桌人在喝倒彩,“切~同是本府人,你怎就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事我早听人谈及过,都反复说了八百遍了,能不能换一个?”
那人另一只脚也踏上长凳,她指着底下的那几人骂道:“你等庸碌无知之辈,平日叫你们多读点书,怎么就不肯?”随后紧接着,“不知学问之艰难,又怎么能感受张贤达的绝代风采?”
她正站在高地指点江山,怒斥这几个懒散愚昧之辈,却感觉衣摆被人扯了下,转身看去,“谁?”
身后立着一名衣衫破烂的年轻女子,站得笔直,很有书香气。
见人看过来,年轻女子羞窘一笑,问道:“女君方才说的小秀才,可是张庭张贤士?”
那人从凳子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与有荣焉扬了扬下巴,“这是自然,纵观天下千万贤士,绝无一人如她超群绝伦。”
年轻女子闻言甚是惊喜,连连点头,“小生亦是这般想的。”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面上含着一丝赧然,“实不相瞒,小生是落第的秀才,苦读诗书毫无寸进,本都觉世间了无生趣,打算一根麻绳吊死,却偶然间听闻张贤士的事迹,深受激励,才重燃信心奋发图强!”
那人抚着年轻女子的手,脸上很不赞同,“你正值青春,只是落第怎就想要寻死?实在太不应该了。”
对方垂下头很不好意思,“小生亦是一时糊涂。”
“你如今明白就好,日后的路子还很长,这回不中下回再进便是。张贤士仁善贤明,想必得知你因她的事迹走出来,亦会十分欣慰的。”
那人拍拍她的肩膀,又觉激励不够,见她同自己一般喜欢张庭,补了一句:“张贤士在京都等你,届时待你高中,便能同她畅谈诗文、闲暇趣事了。”
年轻女子听了这话,果然眼睛里面的光更亮了,坚定地点头:“嗯! ”
郑小棠默默回过头,心想:这贪官真才实学有两把刷子,竟有这么多人追捧她。但又转念一想,呸!学问再深厚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趴在百姓身上的吸血虫!
她又继续启程了。
路过泰州府,那里的人不仅不唾弃张庭,还赞她贤明。
郑小棠这一路都已经麻木了,心中暗自讥讽:这贪官真会到处给自己贴金,四处找人宣扬美名,等到了通州府,她倒要看看怎么现原形!
她想到先前百姓频频赞扬张庭,就憋着一股气,势要将这黑心恶鬼的面貌扯露,让世人好生瞧瞧她本真的面貌!
为防止有人得知她的踪迹,特意在她面前说张庭好话,企图混淆视听。郑小棠这次是将自己改头换面扮作男子,混进城的。
她胸有成竹踏进一家酒楼,大堂人声鼎沸,菜果飘香,绝无可能是临时为她安排的。
只是一刻钟后,郑小棠灰溜溜地出来了。她气得咬牙,这家酒楼亦与贪官勾结!夸得比之前的还离谱,竟说张庭是救了一个县的人命?开什么玩笑!
徐相清正严明,怎会诬陷一个救苦救难的贤士为贪官?这些人真是没有良心,帮着贪官说好话!
既然此处不成,那她就去别处,她还真就不信没有一人吐露真言,哼!
可是随着时间一刻一刻过去,郑小棠自城东跑到城西,又跑到城北,甚至连下九流汇聚的城南都去过了,所见之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一不对张庭交口称赞,喜爱赞叹之情无以言表。
郑小棠迟疑了,难道贪官有那么大能量,能够让全城百姓改口?
她犹豫不决,在心中告诉自己贪官手眼通天罪无可恕,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可这张庭若真贤明通达,那徐相为何叫自己来探查贪官呢?
郑小棠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完全不敢相信。
她沮丧地低下头,一边为自己骂过张庭忏悔,一边怀着犹疑的心,抬起脚步往最后一站——绿田县而去。
绿田县繁荣热闹,都感觉和府城差不多了。
郑小棠逛着逛着热得不行,县里人纯朴好客,还拉她去喝免费的凉茶。
凉茶清凉润肺,便是在京都她都不曾饮过这般的,免费供应凉茶的老板真是个好人!
纯朴的老头在外地人面前挺直了胸膛,指着清风楼的牌匾,“这是张娘子特意无偿赠予县民的,”他望了望天,似有无数慨叹道:“当初若无张娘子救济,县里早跟漳州府一般死伤无数了。”
后边也来取凉茶饮用的百姓,也道:“当初奸商联合县令横行霸道,抬高米价害得大家伙都吃不起饭,饿了好几个人,幸得张娘子仁心,指点清风楼的老板,这才解救全县百姓于危难!”
步履蹒跚的路人听了这话,也纷纷停下脚步附和,“张娘子就是咱绿田的守护神!”
“分明是文曲星,东边的状元牌坊都要建起来了!”
人群吵嚷,叽叽喳喳个不停。郑小棠心中却甚是复杂,这个叫张庭的人,非但不是贪官,还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她默默退出人群,怀抱最后一丝忐忑,往张庭住的村里走去。
跟人打听与张庭生过龌龊的一户人家,郑小棠便牵着马过去。
彼时正值黄昏,王大叔在屋旁的地里拔了几颗萝卜,见有个衣衫朴朴的女人杵在自家门前,怕是心怀不轨之徒,赶忙跑了过去叉着腰骂道:“哪来的小蹄子,滚到别出去!”他女儿跟着夫郎回父家了,得明日才回来,王大叔此刻心里发虚着呢。
郑小棠见来人是个面貌狰狞、厉声怒骂的男人,又看了他手里没拎着棒槌,松了一口气,好脾气道:“老叔有礼了,我是来跟您打听一个人的。”
“你要打听谁?”王大叔防范着她,不肯让她进来,蜡黄的脸上满是警惕,虚张声势:“问完就给爷爷走!”
郑小棠见他一个男人似乎没有家人,孤身一人不容易,被呵斥也没有生气,“老叔可知之前在村里住着的张庭?”
王大叔狐疑地看着她,“你打听她做什么?”
郑小棠说自己是朝廷派来查案的,让他如实回答便好。
王大叔听她是朝廷派来的还被唬了一阵,但看她有礼有节又不当一回事了。
正好他对张庭那小女不满,就冲她倒苦水。
“你说我救她一命,这么大的恩情,竟只值十两银子,亏她要做了大官呢!忒抠巴。”王大叔在得知张庭高中之后,心底就憋着一股怨气,早知道那时候逼这小丫头多签点欠据就好了,自己家可就彻底发达了!
郑小棠皱着眉,心道救命之恩报答十两确实少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