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壮士!”徐旭只觉怀里跟揣了块石头似的,无比沉重,掀开黑布一看,里面都是颗颗白净圆润的大米,她大惊失色,紧接着心头狂喜,“小女敢问恩人姓名?来日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再抬头时,前方早已空无一人。
徐旭怅然若失,只得继续返程,但在路上却有数位未曾相识的陌生人,不约而同朝她扔了干粮或者大米就走,不曾留下姓名。
她捧着粮食,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凤仙或许不是仙境,但绝对是世外桃源,而凤仙人则是一批仁慈善良的义士。
但世外桃源不是不缘无故形成,乱世当中百姓也很难再秉承仁善,那形成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呢?
徐旭脑中倏地闪过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没有缘故,可心里就有个声音坚定地告诉她:这个人就是桃花源出现的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凤仙的方向,双膝毅然触地,以这辈子最大的虔诚叩拜,乱世求神神不语,但乞求告慰这人,她却能为你劈开绝境,引出一条生路。
从地上爬起来,徐旭拖着沉重的粮食踉踉跄跄回家,走过寸草不生的土地,她想了很多很多,不知不觉,心间的麻木都消散无影。
她想,如果这回能活下去,若以后能做官,一定要做大人那样泽被苍生的好官。
……
再看漳州府城,都闹得乱做一锅粥了。
府衙整日整日收到各县的凶讯,一封接一封,哪个县灾情泛滥淹死多少人,哪个县爆发疫病死了多少人,哪个县严重缺粮饿死多少人……
何知府原本还悠哉悠哉在家里听戏,不当回事,但当灾讯成团爆发,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恐怕大祸临头。
她先找来郑同知商讨如何解决这事,火急火燎给各县凑了不少钱粮送去,但漳州府百姓众多,粮食需求源源不绝,朝廷的赈灾粮也没下来,她们那点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何知府盯巨额的伤亡人数,根本不敢往上报,每天愁得掉头发,“这可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嘴边都起了燎泡。
郑同知也愁,何知府和她一个把手,一个二把手,若漳州府有大碍,决计都脱不了干系!
但她同样束手无策,成日除了叹气就叹气。
“咱们跟通州府借,跟湖州府借,人家理都不理,朝廷说要赈灾,这都多久了粮食影子都没见着!这不是要逼死咱俩吗?”
何知府慌得心烦,“你跟通州府、湖州府借做什么?大家同样遭了洪灾,谁能比谁好?你得跟济州府借,那边是产粮大州!”
郑同知一噎,小声解释:“下官不是想着,相邻府州大家相互周转扶持,就把这事的影响降到最小嘛……”也省得她们乌纱不保。
何知府这几日怕得都不敢睡,一闭眼就是朝廷派人将她抄家问斩,而她家何英被刮了官服锒铛入狱,受尽同僚羞辱。
听了郑同知的话,暴躁不已,“扶持个鸡毛!她通州府湖州府的,巴不得漳州府闹起来给她们挡灾!旱灾的时候,通州府湖州府哪个没热死人?怎么就独独漳州府被陛下训斥了?你还盼着这些老阴贼同情支援?没给你刮一层皮就好了!”
郑同知脖子一缩,小心翼翼觑她,“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何知府想如果徐聘还在,那她在朝廷还有人在,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可问题是徐聘早就被送去流放了,如今都不知道死没死,自己和朝廷算是彻底失了联系。
“你问老娘,老娘问谁?!”她怒不可遏吼道。
郑同知连忙把自己缩成鹌鹑,再不敢说一句话。
两人捂着头就在府衙干坐了一上午,午时各县又将灾情汇总,呈报上来。
一长窜伤亡数额,看得何知府头痛欲裂,遣了郑同知代看。
郑同知每翻一本,就觉自己被凌迟的几率更大一分,骇得她只敢睁半只眼瞅这些汇总的文书,额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
待看到其中一封文书中,她顿了许久,旋即睁开另一只眼,沉着面容仔细浏览,反复读完两遍确认,她才喜着脸跟何知府汇报:“大人,喜事,大喜事!”
喜事?何知府只觉自己怕是要办丧事了,面上忿然,但看了郑同知递到面前的文书,也是一惊。
“一县两万余众,只在洪灾中死了六十七人,之后竟无一人伤亡?也不曾闹饥荒?还修了新屋,挖了新井?”
这事太玄乎了,何知府甚至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又叫了个小吏来看,得到同样的结果。
她急忙翻出旁县的文书比对,其余县少的死伤一千,多的伤亡六千,各个都找她要钱粮。
莫非凤仙这地方有何神异?
郑同知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我记得凤仙这地方地势低矮,产粮极低,好多百姓连税都交不起,若论伤亡理应更加严重才是,怎会才死这么丁点?”
何知府也分外疑惑,“我给张庭送过许多粮食,但凤仙百姓众多,那些粮食最多撑上二十来天,如今时间早过了,她哪里来的粮食给百姓吃?”
两人思忖着,不约而同相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何知府急切唤了捕快进来,“你去凤仙一探究竟!现在就去!”
捕快还没来得及应下,何知府又改了主意,登时起身急不可耐往外跑,“算了我亲自去,你快去备马!”
郑同知跟在后边追,“大人,您等等下官,下官也去 !”
第150章
宗溯仪简直要被气死了。
张庭完完全全就是个混蛋, 骗子,阴险小人!
他心里面一边骂,手里动作不停写完一篇又一篇规划文书。
叫他来暂代书院院长, 可没告诉他书院, 书院没有,学生?学生没有。上到书院重新建造,招生规划,下到工人数目, 建造图纸,伙食安排, 一切的一切, 所有的所有,都要靠他一人筹措安排。
并且, 书院的修建和招生都得在立冬前完成, 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甭提去张庭身边打小狐狸精, 连喝水如厕都快没时间了。
宗溯仪欲哭无泪写到手疼, 早知道就不该一口答应,那混蛋还跟他许诺了不少, 之前只觉得她温柔体贴,现在再看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嘛!
他停下来休息了会, 揉揉手指,又蔫了吧唧靠着椅背, 抱着肚子和崽聊天。
“小乖,你娘真坏,爹被坑得好惨啊。”
“凶残、无耻、丧尽天良, 连孕夫都要狠狠压榨!”
一通抱怨完毕,他坐直了继续提笔写写画画,这份文书得赶在黄昏前写完,然后给他家死鬼看看成不成。
夕食是新买的小丫头做的,清淡香甜,回归菜品本身的滋味,宗溯仪觉得比之前杜灶郞做的好。说起这个杜灶郞,他就很生气,他们一家宽和御下,从不打骂仆从,结果妻主将将遭难,一个个跑得没影,半点恩义不讲。
张庭给他推了盏燕窝过去,“去散离合乃人间常事,郎君切莫为此神伤。”
宗溯仪撅着嘴为她不值,“本来人都全部充作官奴,咱家还好心偷偷将他们赎出来,结果听到你被贬官的消息,打死不肯跟,鸡飞蛋打,一个好处没落着。”
“人家客盈楼的王掌柜,可比这些人够意思。你这都不算正经东家,还惹上一身官司,人家非但没怕,还将她女儿金锁送来,给咱小乖当陪玩。”
“都是利益关系,哪有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张庭面无表情夹了筷子青菜吃,动作十分机械。唉,新来的灶房丫头忒没眼色,光顾着讨郎君欢心,倒把主君撂在一旁了。
看得宗溯仪咯咯直笑,“那小丫头原是颍州府的,那地儿饮食清淡,哪会做你那些辣得能上刑的菜。”他努努嘴,故意往她碗里夹了筷子青菜。“饮食清淡,身体好。妻主你年纪也越来越大,精力和体力愈加力不从心,更该重视养生滋补一类才是。”
力不从心?张庭扯出抹冷笑,咬着牙哼哼两声。
宗溯仪看她吃瘪就很开心,但也不敢将她彻底惹毛,赶紧找补:“不过小尝怡情,为夫呢自然找了个师傅教她做辣菜。”他是吃过把张庭逼急眼的苦头的。
这还差不多。
张庭心情颇好,懒得跟他计较,“王掌柜这月起就没在客盈楼干了,我荐了她去老师族侄那儿。”客盈楼如今完全都成高相的地盘了,若王掌柜还待在那儿,她可不敢留下她的女儿给小乖当玩伴。
不过说是玩伴,实际上王金锁的卖身契都是给了他们的。
这是王掌柜向她投诚的诚意。
宗溯仪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张庭口中的族侄是谁,没好气戳了她一下,“你直说是张声表姑不就好了,还跟我兜圈子。”
“赶紧吃饭,吃完帮我看文书。”
而他低下头在圆圆的肚子上摸了摸,捏着鼻子端起旁边那盏燕窝喝下。这些补品,他闻着就犯恶心,但崽崽需要营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