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慌张张跑过去,差点被脚下的扫帚绊倒。
宗溯仪嫌弃地撇撇嘴,都来家里调教多久了?还这样冒冒失失。
小厮婢子一人拽着一只手,将晕倒的杂鱼拖到男主人面前。
杂鱼是个污糟糟的疯老婆子,破衣烂衫,头发乱如鸡窝,面上鼻青脸肿,还有两管鼻血如注流下。
他说:“去提桶水来。”
小厮将人交给婢子,打了桶水过来,恶狠狠泼在杂鱼身上。
不多时,糟老婆子幽幽转醒,恍恍惚惚看着眼前的一切,“咦,怎么天亮了……”
小厮气势汹汹站到宗溯仪旁边,呵斥:“大胆贱妇,竟敢冒犯县尊大人的家眷!”
婢子也斥道:“姓甚名谁,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宗溯仪从后面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根铁棍,拿在手上把玩,时不时发出沉闷的震颤声。
他脸上阴森,“好你个不要脸的老杂鱼,竟敢抓你爷爷。是何目的,还不速速招来!”
糟老婆子突然开始剧烈挣扎,婢子险些按不住她。
宗溯仪眯起眼,正要给她一棒知道知道厉害,却听这人哭道:“郡公爷……呜呜呜,臣终于见着您了……”她胸腔最深处爆发出野兽哀嚎般的悲鸣。
宗溯仪困惑收了铁棒,这是认识他的?摆手支开仆役。
“老婆子你谁啊?”记忆中半点没有这等糟污之人的身影,他暗自握紧了拳头,要是胆敢蒙骗自己,那就让她尝尝脑袋开花的滋味。
糟老婆子抹去脸上的鼻血,哭着爬过来,跪得端正,“老臣徐秋水,原太女少詹事拜见郡公爷。”
谁?徐秋水?
宗溯仪掀了帷帽,伸长脖子看她的脸,仔细一瞧是挺像的……等等,他打错人了!双目一瞪,铁棍顿时从手中滑落,然后重重砸到对方腿上。
徐秋水痛得闷哼一声,抚着大腿的手都在颤抖。
宗溯仪深吸一口气,心虚地捡起铁棍扔在背后,干笑着说:“徐大人勿怪,我也不是故意的。”紧接着意识到对方还跪着,“您请起!”
徐秋水抖着腿颤巍巍站起来,鼻端又流了两条血出来,她面上鼻青脸肿,“一别四年,您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的生龙活虎。”
宗溯仪扯了扯嘴角,尬笑两声。
“也还好,也还好啦……”
第160章
徐秋水说她四年前被流放到漳州府为奴, 转辗多县,最后被划分到凤仙犯人营,充当本地免费的劳力, 栽种养护果树。
前段时间, 她偶遇此地县尊,向人打探了方知正是当年相识的张庭。
说到这里,徐秋水看向宗溯仪高耸如箩的肚子,回忆昔日种种慨叹:“张庭是个好人, 您也算绝境逢生,觅得佳偶。”
宗溯仪摸了摸滚圆的肚子, 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还用你说?哼。
虽然是旧相识, 但宗溯仪为人比较现实,见徐秋水现在形容潦草邋遢, 心底很是嫌弃, 不着痕迹倒退两步。
徐秋水仍沉湎旧日当中,“当时虽觉此女不同凡响, 可想都不敢想她竟能三元及第, 名声享誉文坛……”
若平日有人夸赞妻主,宗溯仪肯定乐意搬个板凳坐着听, 但今日他身负要事,哪有空跟人唠嗑?
“徐大人拦下我,是有何事?”他斩钉截铁问。
徐秋水思绪被拉回来, 正了正色,低声道:“回禀殿下, 臣下前些日子与太女通过信件,他们如今人在……”颍州府。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宗溯仪厉声斥道:“我如今不过一介庶民, 什么殿下不殿下,徐大人莫要再提!至于太女,本朝陛下目前还未立储,徐大人慎言。”他双眼一沉,满是告诫。
徐秋水胸口一滞,心也好似紧跟着坠入湖底。郡公爷这是何意?是为撇清关系,还是告诫她谨慎行事不要暴露人前?
可太女殿下远在颍州府,看守严厉三餐不保,她舔了舔唇顾不及其他,“臣下也不愿打扰您,可您的外祖母、外祖父如今被圈禁在颍州府,食不果腹,臣下无能,将潜藏四年的银钱用尽才寄出一封信,然而太女、太女夫年纪也不小,需要银钱疏通关系,改善下饭食……”
宗溯仪闻言松了口气,只是要些银钱啊,“等傍晚你到我府上的后墙处,我扔些银子给你,由你……寄给二老他们吧。”
听到徐秋水公然喊‘太女’,他头皮一紧,怕的就是对方谋反,要他偷偷传递消息什么的。
幸好不是。
徐秋水提起的心放下,感怀:“您孝心可嘉,那两位知晓想必欣慰至极。”太女殿下生了那么多儿子女儿,各个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结果到头来靠得住的,还不是外孙一个!
“我还有要事在身,徐大人若无事我就走了。”
徐秋水目的达成,满脸挂彩的脸上笑容灿烂,忙退开,“您请。”
宗溯仪向前走去,眉眼升起几分倦怠。他对外祖母的感官并不好,事发前段时间,陈珏还想将他作为联姻的工具,巩固宗氏与她父族的关系。
也不顾父亲强烈反对,也不顾他的喜恶……
最后,他家还因她卷入谋逆的风波,满门抄斩。
世间真是好不公平,慈悲济世的好人死无全尸,而最该死的那个却活得好好的。
……
书院坐落半山腰,笼罩在一片白雾朦胧当中。
宽阔平整的院内,人头攒动,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崔举人被同乡的秀才拥簇在中间,她合上书,语气不耐:“真是有辱斯文……竟还没来。”
“就是就是,快辰时了人影都不曾见到,还书院院长呢。”
“一个男人不好好呆在家里绣花,竟跑出来办书院,还当上咱们的院长!实在有失纲常。”有人酸道,她苦读多年还是个穷秀才,一个弱不禁风的孕夫就成院长了?
“此地县尊也不知如何作想?叫男人出来露脸,这要是我家那个,我回去就将他休了!”
“好,林姐姐好魄力!”
这些外乡人简直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还秀才还举人呢,啊呸,忘恩负义狗都不如!
另一边的凤仙人彻底怒了,聚集在一处,朝对面走了过去。
不提院长对凤仙学员的支持,他还是县太奶的夫郎,县太奶不在家,可不能就让这些小杂碎欺负家里人!
“外乡来的那几个狗东西!不想读书就滚滚滚,享了书院的好处,还说院长的不是?”
“臭不要脸的腌臜东西,枉为读书人!”
她们虽然名声不显,身无功名,但绝不允许有人欺负县太奶的夫郎。
外乡的几个秀才举人见乌压压走过来的众人,不由心头一怵,咽了咽口水,脚步往后撤了几步。
崔举人擦了擦汗,走出来打圆场,“大家既然都相聚在这里,那么都是同僚都是姐妹,何必为区区一个男人失了和气?”
凤仙人可不管什么姐妹不姐妹,跟你当姐妹,灾年肯赏我一碗饭吃吗?笑话!
老态龙钟的童生走出来,眼神坚毅,字字铿锵:“在凤仙,县太奶就是我们的天!尔等对她的夫郎不敬,就是羞辱我们所有凤仙人!”
崔举人万万没料到院长的妻主,竟在此地享有如此崇高的威望。早知道就不起那个头了!
她意识到自己捅了大篓子,额间连连冒出冷汗,尬笑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凤仙人可不买账,将这几个堵在中间,“滚出书院!滚出书院!”
“凤仙不欢迎败类!”
几人都是要面子的读书人,被人这样羞辱诘难,气得脸都青了。
要说今日丢了这么大脸,她们都是别地的精英,稀罕你这穷乡僻壤的小书院吗?早该夺门而出了。
然而几人硬是梗着脖子一动不动,脚底像粘在地上似的。
无他,‘三元及第的状元娘子’名头太响亮,其含金量足矣令她们忍受一切羞辱。走是绝对不可能走的,就是死也要赖在这儿!
人群中有人啐了口水,“呸!没脸没皮的赖子!”
这话传入几人耳中,脸瞬时涨得通红,但脚仍僵在原地,分毫都不曾挪动。
其余外地过来读书的人,纷纷远离这几个,唯恐自己也遭人驱逐。
能抢先进入状元娘子教授的书院读书,可是多少学生梦寐以求的美事,咋能不明不白拎包袱走人?
刚踏入书院的宗溯仪对此一概不知,他只看到一群学员围在一起,吵嚷着精神亢奋,还以为开学第一天就要发生流血事件。
这么不吉利的事,可不能发生!
他连忙抱着肚子跑过去,看得身后的仆从心惊胆颤。郎君,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孕夫吗!
“围着干什么呢?”他肃着面容呵斥。
人群登时一静,齐齐看向来人,那周身凌厉威严的气势,不禁令人心头一震,连四肢百骸都紧绷起来。
人群在畏惧中慌忙散去,老老实实站作几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