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岂是说进就能进?郑小棠卡在了第一关,便是消息都递不进去。
她绕着圈儿打转,焦急的不行。
恰逢有采买的宫婢路过,她将人拦下,请求对方捎句话进去,带给胥总管。
宫婢嗤笑:“你一个脏污低贱的乞丐,竟敢攀附胥总管?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甭说她一个小小的乞丐了,就是她们这些宫婢,想见总管一面都难,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其中某个宫婢是胥总管的侄女,她见郑晓棠语言得体,仪态尚可,没有轻慢她,甚至好奇对方的用意。
“你想给总管带什么话?”
郑小棠在这里转了许久,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据罗大人所描述,这一位与胥总管关系密切。
连忙将她单独叫下来,小声告诉对方来意。
胥冬林:“!”
转头惊愕看向对方,追问道:“此言当真?”
等得到肯定的答复,胥冬林沉着脸应下,“小乞儿你放心,我必定将你的意思传达总管。”他爷爷的,什么不开眼儿的玩意儿,胆敢往张大人身上泼黑水!
张大人多正直、多善良、多仁慈、多温柔的一个好官啊,这群黑心肝的狗东西,总是要跟她过不去!
她非要让姑姑好生治治这人不可!
绝不能让张大人平白受了这等人的欺负!
胥萩靠在榻上,回忆近日种种。待念及今日那敕封的圣旨,心头舒泰。这段时日的筹谋总算没有白费。
她缓缓从榻上站起,将案前的灯芯挑得更亮。
光明就应该闪耀在更广阔的视野,落到所有人身上,所有吃不饱的黎明百姓身上。
朝堂内,清流与高相针锋相对,力保漳州府知府,打得头破血流,竟都有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取得胜利的势头。
这事保全的哪里是漳州府知府?分明就是她背后的张庭。
新科进士间,广泛流传着张庭的贤明,以及深厚的才学,尤其是近日,甚嚣尘上。京都新进的官员中,对张庭的拥护力度又增加了。
其中有两个还在观政的进士,频繁组织集会,疯狂为张庭聚集人脉和威信。
所求的不过就是,让低级官员和学生心中的天平向张庭倾斜,增加她胜利的筹码。
还有京都的百姓,谣言满城风雨,最万众瞩目的竟然是男女之间的私房事?是百姓更关注官员的房事,还是其他的流言,他们根本不觉得是真的?
张大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帮你的。
……
远在漳州府的何知府,最近哭惨了。
她觉得自己好冤枉,张庭不是五皇女和高相派来镀金的关系户吗?
怎么这两人非但不帮她,还集火攻击自己?这段时日,她被朝廷被骂惨了。
收到无数封书信。
有高相派人送来,骂她蠢笨无知的;
有五皇女派人送来,骂她不识好歹,目中无人的;
还有各个浊流官员,讨伐斥骂她的文书……
在此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封成泰帝,亲笔训斥她的文书。
骂她昏聩无眼,欺君罔上,目无君母!
何知府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她原本只是想顺着五皇女的意头,举荐张庭,搭上未来储君的船罢了。
怎么累活做完,反倒还把船给掀翻了?
何知府望着供奉在案前的陛下亲笔文书,悔恨万分。
早知道张庭在朝廷人缘那么差,跟五皇女屁关系都没有,她就该把功劳夺回来,为自己请功。
钱得了,名得了,利得了。还不会平白惹上一身骚。
如今该怎么办呢?五皇女那边是彻底搭不上船,陛下这边也是挂了坏名头的。
说出去的话,写出去的信,怎么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不能收回啊?
何知府扼腕长叹,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张庭这个混账东西!害死本官了!!
何知府灰心丧气回府,看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色,感觉自己在吃断头饭一般,心头郁结,难以下咽。
在去书房的路上,回忆往事种种,不禁嚎啕大哭。
她绝对是上辈子造了天大的孽,上天才派张庭来收拾自己!
不过何知府的坏心情没持续多久,她很快得到一条惊人的消息。
何知府蹭的站起,目瞪口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吏笑容满面,“回禀大人天大的好事,张大人被陛下敕封为咱们州府的知州了!”想到往后又能与张大人共事,她就忍不住高兴。
何知府愣怔片刻,随即狂喜。这不就是说明陛下对她没有深恶痛绝吗?自己的后路也没有完全断了。
几瞬过后,她又立马拉下脸。
不对呀,凭啥张庭升官发财,自己收到这么多骂声?
她走到桌案前,捧出一大叠书信,全都是骂她,各式各样的,又脏又臭!其中还包括成泰帝。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举荐张庭被陛下骂惨了,然后对方转头就同意,那自己被骂算什么?算什么!!
何知府又气又恼,但只得憋屈,敢怒不敢言。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何知府挥舞着手指脸都扭曲了,最终弱弱地放下来。
……当面叩谢圣恩。
张庭接到敕封的文书,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
她抱着世乐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见到传旨的内官,微愣。
是成泰帝受不了自己的威严被藐视,怒火滔天,不顾名声也要让她好看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将孩子交给了小厮,掀了袍子跪下,准备迎接皇帝的怒火。
沉重的闭上眼睛,思索还有哪些后路可走。
入耳的却是内官喜气洋洋报喜声,圣旨上敕封她为漳州府知州,从五品。
这个几率太渺茫,连张庭自己都放弃了退缩了,预备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可却在今日,被一群甚至不知姓名的人送到了她的手上。
接下圣旨,她陷入了长久的愣怔当中。
无数的结局,曾在她脑海中推演,可唯独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是谁在为她奔走?是谁为她正名?又是谁在为她以命相争?
难以言状的情绪在她心头翻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陌生的,奇怪的,令人无所适从的。
她在原地呆滞很久很久。
内官以为她高兴疯了,毕竟才升任县令不足一年,一越三阶官,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旷世奇闻!
她喜着脸,“张大人,陛下真是爱重您呢。”
张庭这才从呆愣中抽身回神,牵起笑意给了内官孝敬银子,又命人引她前去休息用饭。
背过身,她将圣旨攥得紧紧,像是刹那间被灌注了奇异浑厚的力量,走路都有些不稳。
拭了拭微湿的眼角,心里酸涩极了。
第171章
张庭好久没回忆上辈子的事了。
这七年过得匆匆碌碌, 却感觉和前世隔了好几个世纪一样久远。
简略总结一下,她短暂的上辈子——独来独往,孑然一身。
讲究与人为善, 笑脸相迎, 但不改满腹算计,虚伪迎合。她有合伙人、有各色各样的朋友,却仍然一个人。
那短短的三十年,孤独是她最好的朋友。
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世间最忠实于你的, 只有你自己不是吗?
然而某一天,她戏剧性地穿来了这里。
张庭始终认为, 自己不是个好人。她所有的行为, 都是自己精密计算得失,做出的决定。
救下宗溯仪, 是为了弥补自身遗憾, 才施舍的那微不足道的怜悯,他却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爱慕她, 渴望她,视她为救赎;可实际她自己呢?看他虚荣, 看他惆怅,看他痛苦,如逗弄猫猫狗狗般, 轻轻抛出诱饵,再看他迫不及待咬钩, 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夸奖。
结交朋友,是为扩大人脉,积累仕途资源, 其中每个人都是她深思熟虑,决定往来的对象,走得每一步都怀抱利己的目的。看她们陷落于自己精心打造的人设,崇敬她,仰慕她,喜爱她。而她自己,早就算清对方身上的筹码,借力打力,借力发挥。
拜入师门,时机虽来的莫名其妙,但也是她权衡利弊下的决定,在那个时节点,若没有张恕来,她也会再去找别人。
还有那些千千万万的百姓,在她眼中,只是一堆冰冷的政绩砝码。
可就是这样一群亲朋好友以及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在危难当头,在她力不从心、自己都放弃挣扎的时候,却能义无反顾顶在她前面,千方百计为她谋算、为她造势、为她正名。
然后不知经由多少人的奋力奔走,最终取得胜利的桂冠,再默默将甜美的果实托举到她面前。
原来人与人之间,不仅可以靠利益相连。
张庭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厚重博大又春风化雨,带着势不可挡的强大力量,太过震撼太过玄妙,以至于现在都犹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