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庭政绩卓著,人缘绝佳,可上峰可以给她穿小鞋还能避开?何知府承认自己能力不如她,可自己好歹比对方多吃二十多年米,熟知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还收拾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何知府雄赳赳、气昂昂,抬头挺胸就带着人冲过去了。
她面上挂着虚假的笑意,“哎呀,张大人高升,竟也不请本官这个上峰?”
众官员向她施了一礼,往两边退去。
何知府得意轻笑,看吧,只要她做知府一日,底下的官员就必须以她马首是瞻,你张庭就算声势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张庭起身迎她,“本该过会再去拜会何大人的,没想到您竟现在来了。”笑得令人如沐春风,让出主位,“快快请坐。”
何知府被她的举动搞得一愣,自己是来找茬的,张庭没听出来?
郑同知在旁边轻咳一声,提醒她一声,又冲张庭发难,“张大人,您是受何大人举荐才高升的,最先难道不应去拜谢上官吗?着实有点忘恩负义啊。”
张庭眼睑微敛,忽而笑开,让小吏上茶,“是下官疏忽,还以为何大人有意与下官疏远,不敢急于跑到府尊大人跟前晃悠。”
“郑大人,您也请上坐。下官令底下的泡茶了,是凤仙特产的明前茶,茶香扑鼻,浓郁幽香,回味无穷,待会下官亲自向二位赔罪。”
堂外的官吏交头接耳,看出两位上官的特意刁难,纷纷为张庭谋不平。
郑同知一噎,犹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非但没有伤了张庭的颜面,反倒将自己显弄成苛责下属的暴吏,瞅着外间众多下属对她嫌恶的眼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梗在心口,不上不下,难以排解。
她说不过张庭,拿手肘戳了戳何知府,要她这个首官出面杀一杀对方的威风,让对方晓得,在漳州府地界谁是皇帝谁是娘!
何知府干咳一声,“你怠慢上官,本官念你初来乍到,不与你计较。”紧接着换了副神情,冷脸斥问:“可聚集诸多官吏,有结党营私之嫌,你统管刑名,竟连这都不懂吗?”
张庭没有立即接她的招,等小吏奉了茶来,由她亲自递到何知府跟前,“何大人,您请喝茶。”
何知府以为张庭服软,在求自己给她个台阶下,心中飘飘然,果然是初生的小犊子,哪斗得过她这头老牛?
呵呵,想赢她?再去修炼个五百年吧。
她接过茶盏饮下,正要道一句“好茶。”
却听头顶传来一道声响,“下官统管刑名,自然不会知法犯法。此外上官困惑,不解相关律法,下官亦有职责告知,指正上峰。”
何知府怒目圆睁,张庭你好大个胆子!
张庭:“诸位大人来贺下官升迁,大门敞开,若有观者一览无余,何为结党营私?便是道尽我朝所有律法,也找不出一条对此苛责的。”顿了下,补充道:“若这都叫结党营私,那寻常人家举行昏礼、丧仪、满月酒宴,岂不是相同道理?天下人还敢过正常的日子吗?”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抬手捂唇,故作尴尬,“何大人,下官并非骂您愚昧无知,而是为您解答错漏。您是州府首官,千千万万的官吏表率,下官也是一片拳拳回护之心。”
堂外窃窃私语声更胜,不用细听,便知是对两人的嘲笑。
坐在旁边的郑同知,都能感觉到何知府快要气炸了,压低了身形,她往旁边挪了挪,生怕被对方惦记殃及池鱼。
张庭太沉不住气了,区区从五品,何大人比她还高两阶,竟就敢让她下不来台?简直大逆不道!
郑同知全然不记得,当初还是她们俩想给张庭一个下马威,非来找茬的。
何知府竖起指头,颤抖指着张庭,怒火中烧,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被人这样下了脸面,还在整个府城所有官吏的面前!
“好你个张庭,吃里扒外、目无尊卑! 你别忘了是谁举荐了你,让你今日官袍加身飞黄腾达的!如今倒数落起本官来了?呵,算本官从前眼瞎,误信了泥鳅!”何知府满嘴喷着口水,死死瞪着张庭,恨不得将她活活撕了。
张庭避开她喷射的口水,把何知府将要站起的身体,又缓缓按了下去,力道不轻不重,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威势。
在这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在场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而她却唇角勾出轻微的浅笑,仿佛面对的不是上峰咄咄逼人的辱骂,而是在与友人谈诗论道。
她说:“下官也是为您着想。何大人,您不要这样暴躁,下官听说火气大的容易心梗而死。”
这混蛋竟咒她死?何知府险些气晕过去,“你这混账属实无法无天,竟敢诅咒本官!待稍后,本官必定上书陛下,褫夺了你的官位!”
张庭无奈摇了摇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您不听下官劝告也就罢了。”她贴近对方的耳朵,饱含恶趣味开口,“竟还这般蠢。”
“你!”
一旁的郑同知也听到了,她惊得双目近乎瞪出眼眶,像第一天才认识张庭似的。她、她、竟竟敢直言辱骂上官!
张庭感知旁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却连眼皮都懒得给她掀一个。
她缓缓也将何知府的手指摁下去,很有礼貌地说:“您看,下官轻而易举就能将您摁下去。您何苦再与下官针锋相对?”
“下官不过是想您让权,不想要您的命啊。”她指尖抚过何知府的脖颈间,“何大人您脖骨坚硬,依下官之见,侩子手得砍两下才能完全砍断。”
张庭微笑,“您或许想一试究竟?”
何知府只觉森森寒意自脊骨往上爬,密密麻麻的,身子似有无数蚂蚁啃食她的肌肤,她猛地一颤,恐惧注视张庭,不由自己往后缩,哆嗦着:“你你你你究竟是……究竟是何人……”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何大人被上头百般苛责,而我却风光一越三阶。您就没想过为何吗?”
何知府千思万想,脑中却如一团浆糊,无法延展联想。
倏地,一道魔鬼般的声音响起,“大胆猜,猜大点。”
何知府瞳孔猛缩,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浑身颤抖,连灵魂都抑制不住发出恐惧的哀鸣。
竟是陛下!
她是陛下派来的眼线!!
第173章
“所以, 你真是老皇帝的亲信?”宗溯仪紧了紧杯盏,问道。
张庭笔直的长腿翘在桌案上,正翻着本杂记看, 一本正经答:“当然不是, 骗她的嘛。”
“若为妻真有那么大靠山,何至于贬谪到偏远小地?”
“只不过,”她倏地合上书,抿了抿嘴, “何知府此人多思多虑,在京都无甚人脉, 又谨小慎微, 正好加以利用。”
正好……逼她让权。
宗溯仪走过来,衣料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将茶盏捧到她身前, “刚冲泡的龙井,你且将味道记住, 下回同僚相聚可别露了怯。”
张庭接过温热的杯壁, 闷头就是一口牛饮。大雍真是够了,士大夫阶层还需人人懂茶, 否则就会被排挤出圈层,若她有一日执掌大权,务必将此陋习革除。
他支起根指头抵在她额前, 审问:“尝明白了吗?”
张庭砸吧砸吧嘴,诚实回道:“没有。”茶就是茶, 苦就是苦,非得分出个三六九等。
他将她的额头往后摁了下,淡淡地数落:“笨蛋。”旋即, 俯身坐到她怀里,阖眸与她唇齿相接,品评茶香。
张庭双目一缩,属实被惊了下,随后紧紧握住他纤细的腰腹,更深入地将龙井的味道传达给他。
半晌,两人轻喘着分开,眼睛却紧紧黏在对方身上,晦涩粘腻之感在室内蔓延开来。
宗溯仪小声说:“醇和顺滑,入口如丝,还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兰香。记住了吗?”
她咽喉滚了滚,“回公子的话,小生记住了。”
他脸上漾出清浅的柔意,目不转睛看着她,唇角带笑,眼下那颗泪痣美得令人心醉。
看着看着,倏然神色黯淡下来,失魂落魄靠近她怀里,将她当做一生所有的依靠,而墨色的发丝贴在脸上,掩住他破碎哀戚的神情。
他一手捧住她的脸,苍白地问:“你真的和老皇帝没有半点关系对不对?”若和老皇帝有牵扯,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才好。
张庭拂开他面上的发丝,看清他脆弱的神色,仿佛只要自己应一句‘否’,那眼里的星光就将毁灭。
“公子太高看在下了,若得九五至尊赏识,小生当娶士族贵子,拥得娇夫美眷在怀,何必流落这不毛之地?”
若在平时,宗溯仪早就气得掐她了,这会却无暇顾及旁的,搂紧了她的脖子,“不是就好……”
将自己往她身上贴得更近更紧,眼眶无声滑了几滴泪下来,“往后也不要和她有牵扯好不好?”
张庭知道他说的牵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