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跟在她身后,好几次欲言又止,面色古怪又难以置信。
张庭好半晌,像才看出她的心思,“郑二,这大清早,你作何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她摸了摸脸,笑道:“莫非本官脸上沾了什么脏污不成?”
郑二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说:“东家您昨日何故扛了一麻袋拨浪鼓回来?又因何被郎君追得满屋子乱窜?”
说起昨日,郑二只觉得世界观崩塌。她最崇敬的东家,昨日疯疯癫癫扛了一只偌大的花布包回来,扔到小姐面前吓得人家哭都不敢哭,这也就罢了,东家那样一个伟岸英挺的大女人,竟被一个儿郎追着打,你说这这这……像什么话嘛!
张庭闻言哈哈笑了两声,笑得爽朗开怀,说出自己早就编造好的理由,“那大包拨浪鼓是为城南弃婴堂准备的,那么多婴孩无家可归,无父母养育,身为人母,我难免动了恻隐之心,想买些物什宽慰一二。世乐虽然年幼,可娃娃要打小抓起,从小就要培养她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郑二只觉醍醐灌顶,她就说东家怎么会是那等浪荡的疯妇,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东家刻意为之,是为城南弃婴准备礼物,也为教导小姐做人的道理。
是她自己浅薄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东家的仁心与慈爱归结于‘莫名其妙’‘疯疯癫癫’,实在该死该死!
这一刻,郑二愧疚极了。
张庭继续说:“至于和郎君……那是为了……”为了什么?妖精打架?调戏人夫?还不待她编好理由,郑二抢先接过话去,“定是为了切磋武艺!”
她眼神热切明亮,“昨日东家和郎君在屋里切磋了很久呢!”
“咳!”张庭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面上呛得泛起两坨红晕。
郑二还在感叹:“还没见过郎君的身手,但既能在您手里撑那么久,想必武艺不俗吧!”
张庭左看右看,摸摸鼻子,“好了好了,昨日命你做的事如何了?”她纵然脸比城墙厚,可也不好意思将房事拆解到旁人面前说啊。
郑二顺利被她转移注意力,紧接着喜笑颜开汇报工作,“托东家您的声望,咱漳州府的百姓,一听是您下的政令,全都抢着报名,还有……”
张庭边听她说,边往府衙走,时不时点头。
待踏出门槛那刹,她猛然想起——
坏了!子君妹妹被她落在酒楼了!
……
罗子君是在地上醒来的,酒水太烈,她初醒脑中还有些懵懵的。
身上的滋味,更是如被马车反复碾过的酸麻胀痛,她从地上爬起都废了好些劲儿。
踉踉跄跄叫小二打水洗漱一番,才觉好些了。
就是被小二瞅了好几眼,那眼神心惊胆颤又含着试探。
罗子君扔了湿帕,深觉莫名其妙。
“昨日跟我一同对饮的年轻女君呢?”她问。
小二嗫嗫喏喏:“不知、不知……”
罗子君杏眼一沉,喷出缕鼻息,绕过小二出去。
自己醉死过去,睡了一夜也就罢了,姐姐半醒半醉还跑了出去,若遇到不轨之徒,不晓得会出什么事?一时间心紧紧提了起来,忧心忡忡。
她正往张府赶,半道就遇上来找她的张庭。
张庭内心歉疚,“昨日迷迷瞪瞪回了府,竟把子君落在酒家。”多可爱清秀的大姑娘啊,没遇上什么不轨之徒吧?否则她可就罪过了。
罗子君见她平安无事,松了口气,“我正要去找姐姐呢,你没事可算太好了。”若真让有心之辈有机可乘,她会悔恨终身的。
张庭还以为这话是自己说的呢,所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既然没事,那骡子就可以正式上岗了。
揽住子君妹妹的肩膀,转身往府衙方向拐去。
罗子君发觉路线不对,“姐姐我身子不适,让我多歇息一日吧。”
“能走就说明身子骨倍儿棒,子君何必在自家人面前谦虚?走吧走吧,属于你的公务早就堆积如山了。”
罗子君望着自己万般仰慕的姐姐,竟觉眼前一幕魔幻无比,她才想问:我不是刚来吗?怎么就堆那么多政务?
便被人推了肩膀往前,“子君生辰几何?到时候我为你贺寿。”
思绪被打断,罗子君又回归那个腼腆羞涩的少女,“今年的早就过了,姐姐若是闲暇,子君请你明年做主宾。”什么堆积如山的政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必须得空。”张庭摸了把额间的细汗,可算糊弄过去。
子君妹妹,还是那样年轻呐。
……
从前众人只闻漳州府地缘边陲,经济落后,百姓不堪教化,谁都不愿意来,可自从张庭凭着政绩连升三阶后,众人才惊觉这是块升官进爵的风水宝地。
张庭政绩卓越,将凤仙地基夯得严严实实,这会儿顺着她的路子去干个三五年,不就轻轻松松攒下一番政绩了吗?
朝廷里头因这‘小小凤仙县令’的官职,各方抢得头破血流,打得难舍难分。
高预婕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才挤入这炙手可热的凤仙县,如今来了十来天,就坐了十天冷板凳。
难怪京都里头都说,偏远蛮夷之地不堪教化,委实不假!
她试图插手济州府与凤仙的瓜果订单,却被县丞挤兑回去,竟还告诫自己手不要伸太长?
笑话,整个县都在她的管辖之内你一个小小县丞,竟敢对上峰如此说话!
高预婕拂袖而去,气得面红耳赤。绞尽脑汁想要将整个凤仙县收入囊中,可苦苦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她带着一众侍从漫无目的乱窜,倏地看到一户人家正在起一尊神像,子孙围着神像叩拜祷告,虔诚不已。
高预婕只瞥了眼浑不在意,嗤!一群将希望寄托虚无缥缈之物的愚民。
她继续往前走,走的路越多,沿途捧着神像经过的人就越多。
她察觉到不对劲,拉了一个人问:“不年不节,这么多人请神像做甚?”还都是同一尊。
百姓挺直了胸膛,自傲地告诉外乡人,“恁就不晓得了吧?这是俺们县太奶,天上降下守护俺们的神仙嘞!”
旁边的百姓也乐呵呵附和:“俺们要给县太奶立生祠!”
高预婕面色僵硬,很不好看,天上派下来的神仙?给上任县令立生祠?
她觉得匪夷所思,生生气笑了,自己这个现任县令还在呢,这些贱民就要给旁人立生祠?好啊好啊,真是好得很呢!
她身后的侍从也怒了,夺过塑好的神像往地上一摔,吼道:“立什么立!都不准立,县尊大人在此,尔等贱民休得放肆!”
被摔了神像的百姓崩溃大叫,如同自己被摔折了脚一般,跌倒在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没天理啊,王八羔子摔了俺的县太奶!”
闻声赶来的邻居们一听,顿时勃然大怒,拎起锄头镰刀就冲了过来,“千刀万剐的孬货,竟敢欺负俺们县太奶!俺们跟恁拼了!”
乌泱泱的人头黑成一片,将高预婕一行人团团包围,周围还有源源不断冲过来的百姓。
高预婕一行人大惊失色,这群刁民恶民!
起先摔神像的侍从,顶着一群恶狼恨不得将她撕碎的视线,咽了咽口水站出来,“你们之前的县令早就走了,我旁边这位高县令才是你们的父母官。尔等、尔等不要认错了……”
高预婕:“我是……”话才将将起了个头,就被人打断。
“俺们才不管恁是哪个,俺们只认张太奶!她才是俺们的守护神!恁一个小皮子算老几?还敢跟俺们张太奶比?”
“姐妹们上,给她瞧瞧厉害!无法无天了!”
黑压压的人群一拥而上,分不清谁的左右脚,齐齐往高预婕一行人身上怼。
“保护高大人!尔等贱民还不快快住手!”
等来她的,却是更猛烈的拳脚。
高预婕被侍从掩护逃出包围圈,眼睛怒得赤红,心中气血翻涌。
贱民,贱民!她要把这些贱民全都杀了!
第177章
一行人狼狈回了住处。
富丽的正堂, 一片冷寂。
小厮打了干净的水,小心为主人清洗伤口。
光洁的地面印着其余侍从的脸,她们蔫巴巴站作一团, 瞅着主人黑沉的脸色, 不敢吭声。
高预婕双目发狠紧盯着一处角落,手指捏的咔吱作响。
看得小厮头皮发麻,一时手失了分寸。
“嘶!贱人——”高预婕怒得一脚踹开他,撒落在脸的发丝衬得她更像个无能狂怒的野兽。
她双目猩红, 指着一众侍从,“一群废物!”
今日就是她最耻辱的一天, 都怪这些护主不力的贱婢, 还有凤仙的那些贱民!
“传令给县里的捕快,把方才那些贱民挨个抓起来!本官要亲眼看着她们人头落地!”
“大人万万不可——”老先生气喘吁吁冲进来, 她精通庶务地志, 是嫡系派来辅佐高预婕的人,平时深受对方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