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于怀疑,杀的贪官里头是不是还有漏网之鱼?亦或者,是高璆布下的阴谋?
盯着对方端详良久,直看得她冷汗津津。
“大人……就当下官口出狂言了。”老妇拜倒在地,又屈辱又恨恼,早知就不招惹这活煞神了。可怜她为官三十载,还是个小小县令,要对这黄毛丫头献媚讨好。
张庭默了半晌,笑了。
“苏大人相邀,本官自无不可。”亲手将她扶起,且试一试这老县官吧。
申时四刻,宴席罢了。
张庭试出来了,这糟老婆子就是个腐儒,自诩满腹经纶,实际狗屁不是,又酸又臭,快入土的年纪,竟好意思说要拜自己为师?
还有,她儿子四十多了,痴肥油腻,竟还有脸冲自己抛媚眼?
张庭恶心透顶,满肚子酸水都要吐尽。
郑二搀扶她上轿,又气又好笑,“早知是这样,东家您就该派赵通判来。”
张庭虚弱靠在轿壁,气若游丝:“还是应该多给年轻人机会,我年纪大了,再遇上这些玩意,撑不住。”
郑二笑得肩膀乱颤,赵通判分明只比东家晚生一天。
回到府衙,天也接近黄昏。
张庭看到有个行色匆匆的仆役窜进府邸,背影很是陌生,“新来的?”
郑二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才来没半个月。”
张庭点点头,没说话了。
宴席难免饮了些酒,她自觉一身污浊,去净房沐浴了。
一刻后,张庭穿了件青色长衫出来,身上还有未散的湿意,发尾还往下滴水。
她甫一跪坐在席上,就有小厮捧了茶水进来,“大人,醒酒茶。”
正摊开鄞州府的地方志,她闻言应了一声,“放这儿吧。”连头也不曾抬。
小厮咬了咬唇,往净房拿了巾子出来,“大人,奴为您擦头发吧?”
张庭一顿,这才抬头看他。眼前男子身材纤细,面容姣好,见她看过来,脸上还浮起两抹红晕,羞怯念了声:“大人……”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羞怯中的小厮愣怔:“啊?”而后反应过来,“是,奴前些天才入府的。”
她无可奈何叹一声,只怪自己魅力无穷,一个个都要往身边凑。
“念你才来不省得规矩,本官好意提醒你,若无传唤别在我面前转悠。”说罢,她重新低下头,翻阅书册,“下去吧。”
小厮只得失魂落魄退出去。
退到门口,悄悄往回一瞥,张庭正端起醒酒茶一饮而尽。
小厮收回视线,嘴角缓缓扯出抹扭曲的弧度,缓步离去。
翌日,晴光大好,万里无云。
冬日里难得有这番景致,张庭做完晨练满腹好心情,前往府衙的路上还哼着小调。
依照这个进度,再有月余便能回家,夫郎孩子热炕头。
给沿途的衙役回了招呼,她来到大堂正中央坐定,气质娴雅,脊背挺直如松。
百姓重整家园,与周边人难免生出不少摩擦,今日正要将这些案情一并调解。
外头百姓已在等待了,张庭先是和郑二沟通了两句,确认无误后,才升堂召人进来。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屁滚尿流冲进堂来,官帽斜歪,大口喘着粗气,“大、大人!”她扑跪在地,面色惨白,“漳州府瘟疫横行……见风就传!感染疫病的百姓多到难以估量,已经封城了!”
张庭脸色大变,立时站起。
她张口欲言,却猛地呛出一串血沫,尽数溅落在前襟。
“大人!!”
“快找大夫来!快啊!!”
无数呼唤像隔着重纱涌来,郑二的哭喊、衙役的嘶吼、百姓的尖叫,她的意识渐渐隐入黑暗……
夜晚,府衙灯火通明。
大夫出来时脸上蒙了块布巾,“草民观大人身上起了许多红疹,怕是染上瘟疫了,”说到这,她唉声叹气,“为全府百姓着想,您还是早作准备吧。”
“做什么准备?”
大夫:“疫病难防,只能烧不能埋。女君趁早买些火油回来吧。”
郑二勃然大怒,狠狠将她踹翻,“庸医!这里头躺着的可是张大人,若没她鄞州府早就浮殍遍野,你焉有命在?混账东西!”
“来人!再找大夫来!!”
角落某处,一双眼睛正悄悄注视这幕,又渐渐隐去。
今夜事乱,上上下下慌得人仰马翻,小厮躲过重重守卫,悄然出了府。
来到杨柳河畔边,从洞里掏出一个鸽子,又取了袖中一小卷纸塞进鸽腿的圆筒,手一松,鸽子振翅飞走。
……
京都高府,灯明几净。
高璆展开纸条一看,露出满意的笑容,“张庭后半辈子怕只能在床上度过了。”将纸条递给陈琉。
陈琉看了眼,无非是说鄞州府大乱云云。
“高相为何只让人下半服尸毒,还留她一条狗命。”做事太不干脆了。
高璆却笑着道:“死倒让她快活了,咱们要她生不如死,余生只得像个废人一样苟延残喘,求死不能。”
陈琉被她脸上的阴笑,骇得起了层鸡皮疙瘩,老娘们真不讲究。
“张庭既除,鄞州府正好空出那么多官职,咱们又可重新布置了。”
“明日微臣就上书参张庭一笔,让陛下革除她的官职。”高璆倒了盏茶给她,又志得意满比了比指头,说:“知州、知府的位置,已有人跟我出双倍。”
捧起茶盏敬她,陈琉闭了闭眼,“不错。趁此大赚一笔。”其实她也不想这样,可那老不死的非逼她造反。但造反需要钱需要粮啊?
鄞州府的百姓啊,一切罪业都归结于成泰帝。
尔等到了地底下,尽可找她赎罪。
不过,“漳州府怎么说?听说封了城,除掉张庭就除掉了,动漳州府做什么?”死那么多人,她届时御极天下,每年不得少收许多税?
高璆哼笑,“殿下有所不知,漳州府地处边陲,外接敌患,古来深受其扰,我朝苦不堪言。可若将整座漳州府变作一座疫病死城,盘横在敌我之间,可保敌军百年不敢进犯,您千秋大业不朽!”
“……”陈琉看着她,深深沉默了。
半晌,哈哈哈大笑,冲她竖拇指,“实在高明,高明啊!”
百万条人命说杀就杀,她老娘都不敢这么狠。
“有高大人为本殿筹谋千秋大计,本殿深感激奋,待我成事赐你封侯拜相,你我效仿宋时,共治天下!”今日视百万人如蝼蚁,谁知道日后敢不敢屠龙?陈琉决定为感念高璆的辛勤付出,登基之日就定为她死期。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高璆大喜过望,伏地叩拜:“谢殿下隆恩!”
陈琉微微颔首,笑意却不达眼底,扶她起来,曰:“大善!”
再看鄞州府。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庭身染瘟疫,却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鄞州府照常运转,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愣是丁点纰漏都不曾出。
一股冰冷的诡异感,爬上小厮的后背。
张庭病倒,莫非鄞州府还有别的大贤坐镇?
宁声也就是小厮,他趁郑二去府衙大堂,避开守卫,潜入机要文书下达的房间。
他穿过重重垂落的帐幔,隐约可见里头正卧着一个身影,他步步靠近,缓慢的,用极轻的动作掀开被褥——竟只是枕头。
“找我?”
一道懒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只觉心脏骤停,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张庭斜倚在桌案旁,穿着一身墨色常服,长发微湿,浑身散发着皂角的清冽气息,仿佛刚刚沐浴归来。她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濒死的灰败,反而神采奕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同欣赏一只自投罗网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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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你……”宁声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声音干涩得可怕,“你早就知道了?”
电光火石间,他什么都想明白了。怪不得主事的高官出事, 鄞州府还能有条不紊, 这从始至终,分明就是对方设下的一场陷阱。
“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他连连后撤数步,目光惊悚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这段时日有劳公子为我奔波。”张庭得了便宜还卖乖,取了两只杯盏倒了茶水, 端的一副谦谦君子作态。
他几乎咬碎了银牙,“你故意让我报了假消息回去!你这个混蛋!”
张庭摇头叹息:“公子话何必说的这样难听?旁人要害我, 我难道还要干瞪着眼, 任由她迫害不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急躁。
将其中一杯茶推向对面,“公子说了那么多, 也来润润喉吧?茶是今年湖州府新出的龙井, 滋味悠远甘甜。”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明明在对峙,分明是仇人, 张庭怎么能风平浪静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