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溯仪顿时蔫了吧唧瘫在床上,萎靡不振。他是真的一点没听。
嘟起嘴看似埋怨,实则转移话题:“跟奴家在一起,怎还说旁的事?”
张庭哪里会放过他?先将长虫抱过来摁腿上,让他复述一遍,错一字打一下。
打得长虫学人语,嗷嗷大叫。
宗溯仪学着气息奄奄的样子,躺在她腿上,控诉:“不生老二就可以打老二吗?真打坏了,我做和尚去!”
他就是爱贫嘴,张庭叹一声懒得理他。
还有一件问题,也是最重要、最敏感的问题。
她问:“小仪,你想不想跟你外祖母、外祖父见一面?”
宗溯仪的外祖母是废太女陈珏,外祖父是废太女夫崔氏。
她被分派到颍州府来,由着宗溯仪的缘由在,很难说不是成泰帝的意思。目的是什么?试探她有没有野心,还是试探废太女会不会复起篡位?
张庭对此很是无语。成泰帝既忌惮女儿,怕她夺了自己的宝座,又舍不得将她赐死,既要又要能得来什么?
还强行将她拉入角逐场。
宗溯仪安静下来,头枕在张庭腿上,目光无神注视着前往,不知破开虚空看向了何处。
九年了啊。
他也知此事非同寻常,垂下眸子,“你觉得我该不该见?”
“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张庭轻抚着他的乌发,顺滑亮丽,手感极好,“皇帝会派人监视我们,但为妻会帮你搞定。”
“小仪你只需告知我真正的想法。一切障碍我自会为你摆平。”
他思索良久,还是摇摇头,“也没什么可见的。这么多年了,尘也归尘,土也归土。”
可即便这样,他话中难免带着几分伤心,“在我心中的亲人,也只有你跟豚豚。”伸手环住她的腰,抱得紧紧的。
裹挟血脉存世的亲人,却总计较利益谋算,随随便便就能将他推向深渊,这种亲人又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不希望再因他的问题,让妻主受委屈、遭受难堪,五年前那件事至今铭记于心,每每忆起都令他沉痛不已。
他已经找到家了,不需要皇家的虚情假意。
张庭什么都没有说,将他揽进怀里,搂着他瘦削纤细的腰肢,只说:“往后多吃些饭,小仪你又瘦了。”
宗溯仪笑哼哼埋进她怀里,“是不是搁你手了?我也没有很瘦吧。”
她眉宇间带着几分愁色,揩去他眼角的泪痕,印下一吻,“是有点。”下巴顶着他的额头。
“为妻应该长时间内不会再有升迁或贬谪,以后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你和孩子。不要害怕,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和孩子。”
他的肩膀发着颤,响起小声的哭咽,像羸弱的小兽般依附着她,好似就能汲取生存下去的力量。
“所有不要怕受伤,不要怕牵连我,我会成为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吧。”
很久很久之后,宗溯仪手指攥紧陷进了肉里,声音几不可闻:“妻主,我还是想见他们一面……哪怕是做个了断也好。”虽有种种不可言,但这却是他父家唯一的亲人了。
他捧着脸泪流了满面,哭声声嘶力竭,好不可怜。
张庭细细拍着他的肩背,“万事万物自有缘法,为妻会一直支持你的决定。”
“就算决定的走向也没事。”她坚定看着他的眼,牢牢握住他的手,“为妻总能找到办法拨乱反正。”
第204章
有过漳州府与鄞州府的经验, 张庭入驻颍州府后,迅速就理清民生脉络,整合吏治。
她手段圆融, 如水一般柔和又如刀一般锋利, 很轻易就将本地豪强世家、上下官员拿捏在手,使得对方心悦诚服。
她宽和御下,柔以待人,除了特别疏远本地首富外, 与其他世家豪族都处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而对待宗亲,她也是井水不范河水, 保持一定距离, 但有一点意外的是,宗室子弟虽未主动登门拜见过她, 但对她的态度很客气, 宗老族老态度也很是亲近。
这倒与最初设想的不同,她想了许多才偶然想起, 或许是因为她接纳了一位宗室子, 保全宗室颜面?
这样也好。
却说颍州府身为宗室根基,产物丰富, 商贸富庶,各类名贵珍宝绸缎流转在集市上,好不繁华。
农事经济极其发达, 倒没有张庭需要多费心的地方,任下的通判也有几分手段, 审理案情明察秋毫,常得百姓载道。
张庭便从基建与文教入手,完善各大要道, 推进经贸发展,重整县学府学,肃正本府文气。
原本把持经济农事的官员松了口气,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却不知这把火总爱乱烧,幸好他们知府不是这等昏官,搅乱正常运行的架构,以及……夺了她们的权。
世家大族们也是松了口气,原本听说她在鄞州府杀了一百多个人,心头还有些犯怵,怕张庭拿她们开刀,这下悬在头顶的利剑倒是放了下来。
于是,几乎没有任何波澜,权力就平稳移交到她的手上,张庭彻底坐稳一府首官的位置,真正总揽大权。
日子平平常常的过去,无风无波。
颍州府步入正轨,皇帝派来的密探盯梢许多天都看不出端倪,渐渐失了耐心,想想也是,一个前途光明、年轻有为的知府,做甚冒着杀头的风险和一个废人来往?
更何况,这位大人才德名声俱佳,怎么可能做出勾结反臣的事嘛!
密探今早照例转过一圈后,便撤走了。近来颍州府新起一行娱乐叫做牌九,四人成桌,风气正盛,密探打得热火朝天,爱得要生要死,连男人都不去睡了。
上值是走着来的,打牌她是跑着去的。
往牌室里一坐,什么皇权富贵通通想不起来。
“哎呦!对不起又通吃了!各位给钱吧哈哈哈……”
窗外杨柳拂堤,绿波荡漾。
某处陈旧破败的小院,光秃秃的,一只瘦干的鸡在地里啄食,唯一的绿意是旁边圈起的一块菜地,小白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两道衙役打扮的身影匆匆掠过草丛,看着很不起眼。
鸡咯咯咯哒,展开翅膀飞进篱笆里边,张嘴啄菜吃,啄得又快又准,竟看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
稍高一些的衙役跑过去将鸡赶出去。
稍矮一些的衙役小步跟上她,柔柔弱弱说:“你赶它做什么?”
高衙役也就是张庭刚和瘦鸡大战一场,头发上都插了根鸡毛,“不能让畜牲糟蹋菜。”
菜?
小衙役呆了一瞬,双眸黯淡,低下头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专门留给鸡吃的草料。”放眼整个小院,也就只有这一小块菜圃。
虽说做了决断的心思,可真正见两位长辈过得很不好,他、他还是忍不住揪心。
张庭牵起小衙役的手,握了握,“走吧,走一步看一步。”
小衙役眼眶红红的,轻轻应声:“嗯。”
院里的闹腾声惹得一个中年男子急忙出来,手里握住根木棍像是拿来撵鸡的,他面色蜡黄,双鬓隐有白发,两颊瘦削,身上裹着打补丁的麻布衣裳,风一来就能灌进去。
人还没到,嘴里骂骂咧咧:“天杀的瘟鸡! 又来啄我的菜地!”
出了转角,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面前,虽着粗布衣裳,但面容姣好,年轻靓丽,宛若一对璧人,非富即贵。
尤其是那男子,身材高挑臀翘腰细,肤色白皙盈润如玉,眉宇间带着愁色,不仅不显苍老苦涩,反倒衬得他气质羸弱,我见犹怜,一看就是被女人爱惜保护的很好,未曾见过世间的阴暗毒辣。
陈澜山驻足观望,情不自禁捂住脸颊,追忆往昔,他也曾是这样的美人,可短短九年,就从如花似玉的少年郎蹉跎成白发老翁……
他畏首畏尾缩在柱子后面,“两位大人找谁?来此有何贵干?”年前一伙人又来砸院子,还将他打了,陈澜山是真的恐惧这帮人。
张庭瞥了眼宗溯仪,见他摇摇头。
她挡在宗溯仪面前,“尊府衙之命巡视庶人,还不速速退散!”
听到府衙,陈澜山心底松了口气,除了克扣他们粮食外,倒还好相处。
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大人请。庶人正在里头舂米,保准按时按量完成要求。”他甚至连对方为何带个男儿过来都不敢问。
张庭牵着人就怎么堂而皇之进去,外头残破荒芜,里边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干净整齐许多。
陈澜山望着两人的背影,又是艳羡又是嫉妒,还有一丝困惑。这男子竟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
内院,干瘦苍悴的老翁抱着碗碟出来,抬眸一看,却徒然定住,脚像被粘在地上。
他霎时间热泪盈眶,“小……”嘴唇激动抖了抖,说不清楚话,“小小小仪……”手上脱力,碗碟哗哗啦啦砸落,锋利的碎片铺了满地,可他无暇顾及,径直就冲了过去,连脚被划伤流血都意识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