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喜欢关窗睡觉,但下雨还是得将窗户合上,免得雨水浸进来,湿淋淋的更难受。
张庭扯过被子将人三下两除二裹进去,大功告成,某只小东西还睡得一脸安详,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行叭。
张庭屐了鞋子走到窗边,天空隐隐飘起雨丝,吹到了她脸上,润润的。
她目光看向府衙的方向,算着时间,箱子里怕是快放满了吧?
心情颇好笑笑,合拢窗户睡觉去。
不过张庭单纯扯了床褥子过来盖,她不要跟宗溯仪一个窝。
雨点哗啦啦,砸在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浅浅凉意顺着缝隙钻进来,让室内更加舒适了。
此时议事堂黢黑一片,正中央摆了个大箱子,盛放着如小山般的锦缎袋子,在银白的雷电下泛着亮丽华贵的光泽。
一个穿着黑兜帽的人四下打量后,悄悄进了大堂,鬼鬼祟祟走到木箱前,看着里面如山的锦袋恨得眼红。
“一个个都那么有钱,凭何我吃的最少?”拿出自己的袋子,里头是她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外快,“姓张的真不做人,好狠啊……”
双手颤颤巍巍将锦袋放进去,可最后一刻又猛地收回来,心里极其肉痛。这三日间她变卖家产,这才重新买回了地契,如何能割舍?
但为着小命着想,一狠心一跺脚火速将袋子放进去,含恨转身却与背后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屁股着地哀嚎,连兜帽都给折腾下来。
来人也摔了个踉跄,站起身想骂两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对面的脸。
“牛蓝……怎么是你?”她仅惊讶一瞬,随即唇畔扬起玩味的笑,“前几日不是很清白吗?你这会儿来此为了什么?”
她扶着腰过去,“不会是做戏给我们看的吧?”
牛蓝窘迫地以袖子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抱着头冒雨跑了。
“哼,到底是谁惺惺作态。”
一夜大雨,翌日碧空如洗,湛蓝的天空美伦美奂,空气都无比清新
张庭梦见自己在表演胸口碎大石,百斤的石头压在身上重得她喘不过气,她挣扎了下就醒了。
然而胸口压得哪里是石头?分明是个人。
张庭推开身上的巨物喘了口气,无奈扶额,睡前都给裹好了,怎么又滚进来了?
真是服了他了。她重重捏了捏宗溯仪的脸颊,睡梦中的人皱眉不悦辉开,嘴里喃喃:“讨厌。”翻过去又睡了。
张庭失笑,热心帮他把被褥掀了,毕竟睡久了对身体不好。
她向来低调,做完好事不留名,迅速几步踏出房门。
听到身后传来骂骂咧咧声,她不由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连善意都接受不了。
心不平何以平天下,果然大事还得由她这种大女人干啊!
辰时,她稳坐主位。
郑二将箱子里的锦袋轻点完毕,大为震惊:“这这……竟有百万两之巨!!”他爷爷的,这些当官儿的也太贪了吧!
张庭听了数目却有些失望,竟然才百万两,仅仅够十万大军一年的口粮、盐菜钱、马匹草料,还有军饷和训练装备而已。
陈珏养兵也不是一时半会了,从哪儿搞得钱养那么多人?寻常途径怕是行不通。怎么说她才是太女呢,就是老谋深算。
张庭遗憾不已,她还是太年轻了。
但遗憾归遗憾,钱还是要收的。
张庭让郑二逐一登记造册,保留证据,以后若是有人反水,这些可就是呈堂证供,板上钉钉的罪证。
“都有谁没拿?”这种情况下,‘认罪伏法’的虽不起眼,可反抗折腾的就很明显了。
然而结果出乎张庭所料,“一个都没有?”颍州府的这么怂?她当初在漳州府还送了几人投胎转世呢。
郑二也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是的东家。”她还想看一出东家力压贼党,大杀四方呢!
现实如此,张庭无可奈何,抄家梦断了。
但她还是舍不得放弃,“不成不成,总有漏网之鱼和投机之辈,我得想办法请他们吃吃牢饭!”
今日休沐,分明阳光和煦温暖,是大好的天气,整个颍州府官员富商却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脊骨窜上一股骇人的寒意,内心惶惶,仿若成了被猛兽标记的猎物。
第211章
腊月, 凛冽的朔风像刀子般割在脸上生疼,空气中的湿冷冻得人直打寒噤。
青色的软轿在内庭入口停下,宫婢躬身掀开轿帘, “韩大人, 陛下在大殿内等着您。”
韩秉月轻声应了,被人搀扶着下轿,鬓角隐约可见银丝,却难掩一身威仪。
她甫一现身, 各尚书、侍郎们交谈声戛然而止,自动如潮水般退出一条宽阔的道。
在场所有官员, 无论派系、无论心中作何想, 都微微躬身,向她致意。她们眼中情绪复杂, 有敬畏, 有嫉妒,有崇拜, 但无一人敢与之平视。
待目送来人入殿, 三三两两分散开来。
“咱们手冻僵了,脸冻紫了, 也只得在这干站着。”有人心底发酸。
“你小声些,韩大人可是当朝宰辅,开罪了她, 你就等着剐去身上的官皮子吧!”
户部尚书刘辛一言不发,僵硬的手揣在袖里, 静静等待传唤。
礼部尚书宁远芝瞥了她眼,淡淡收回视线。
刘侍郎嘴唇发白,跺着脚取暖, “这天真不是人待的。”又为宁远芝鸣不平,“当初您和那个高璆比,本是您各方都略胜一筹,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韩秉月。到嘴的鸭子飞了。”
宁远芝既期盼坐上那个位置,又畏惧坐上那个位置。对于她来说,文臣至高的宝座无比神圣,象征着曾经的宗相。
因而,就算此生与那个位置无缘,她也不曾气馁。
当然前提还有一个条件,她同样觉得徐聘、高璆、韩秉月不配。
但她不会放任刘侍郎乱说,“刘大人休要再提,陛下任用韩大人自然有陛下的考虑。”
张庭斗倒了高璆,浊流的心气散了,朝廷如今就是清流的天下。陛下敏感多思,她更需要谨慎低调,免得成了新的靶子。
说起张庭,听说她跟张家联宗了?当初张家被牵连灰溜溜滚出京城,张恕心底不好受吧。
老婆子六十多年偷鸡某狗无甚建树,收个徒弟倒保住了晚节。
自己老了,没几年可干了。张庭贤名远播,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宁远芝有意培养她接任清流领袖的位置。
宁远芝有种预感,她能将清流官员汇聚成一簇最锋利的箭,凡政令所出所向披靡,莫敢不从。
紫宸殿,龙涎香袅绕,时不时传来术士撞钟声。
成泰帝正盘腿坐在团蒲上跟着道长修行,殿内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也没能惊动她,仿佛入定了般。
韩秉月只看了眼,便低下头,眼底是深深的疲惫。
她掀起官服跪地请安,“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成泰帝睁眼让她起来,还命人给她赐座。
“你看着老了许多。”成泰帝感慨,“小韩变作老韩了。”
韩秉月:“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微臣年纪也不小了。”却想:什么老不老,陛下你比我大三十,脸上褶子比树皮还多。
成泰帝笑道:“爱卿尽可跟随朕与道长修行,保你青春永驻。”
韩秉月反感术士一流,认为是祸国的根源,但成泰帝喜爱,她也不能跟人唱反调,站起躬身一拜:“微臣感谢陛下隆恩,荣幸之至。然而微臣并非方外散人,乃陛下之首辅,百官之表率,若日日随侍陛下左右,天下人将言陛下因私废公,微臣阿谀奉承,弃国本于不顾。臣百死莫赎!”
“行了行了。”成泰帝不耐烦听着唠唠叨叨,让她坐下,心说韩秉月就是个天生劳碌命,哪能如自己一般追求长生之道?
韩秉月晚节保住,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她是成泰帝心腹不假,可也不愿与其共担千古骂名啊。
指不定后世还骂,就是她撺掇皇帝大兴土木呢。
成泰帝扯了封奏折,让人递给她:“先看看。”这是颍州府回传的密报,上头说张庭到颍州府整肃内政,达到如何如何显著效果,又与宗亲、商贾保持距离,进退有度,又如何如何勤政爱民……
最后为表忠心,密探还献上一副牌九,说如何如何好玩云云。
成泰帝接到消息终于卸下心防,真相果然得自己查过才安心。
但她要跟韩秉月说的不是这么简单,让人将下一封奏折递过去,“张庭说要清算颍州府田亩和人口。”这事于她无论如何都是大好事,可成泰帝还是有顾虑的。
颍州府是宗亲所在,自家人啥德性她还能不清楚?倒不是怕他们被张庭收拾,成泰帝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而是顾及到宗室的影响力,要是不服造反怎么办?
韩秉月细细看完,从内心出发,清算田亩和人口,能够大大增加颍州府的税收,增加国库的收入,完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