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这样的贤士都不能称之为国士,还有谁有资格?
陈珏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张庭是她姐姐妹妹,她可以毫不犹豫退位让贤,因为对上毫无胜算。
可命运的奇妙就在这里了。上天给了张庭绝代无双的智谋与声望,可将高贵的皇室血统留给了她,还让张庭这种千百年难出第二个的贤臣成了她的外孙媳妇。
另一层面,上苍降下力挽狂澜的稀世名臣辅佐她,不就正映衬着——她就是当之无愧的明主吗?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陈珏想了很多,可实际也不过才过一瞬。
许筠顶着众臣谩骂的压力走到主公面前,期盼她能为自己主持公道。
陈珏要为张庭讨回公道,可不能委屈她的天命之臣。
“孤励精图治几十载,不说贤名载道,在坊间也是有口皆碑,你辱没孤,我可以不计较。然而张卿的才干与忠心,孤与众臣有目共睹,你平白无故辱没张卿,叫孤万般难忍!”她长吁一声,又道:“至于你说的任人唯亲,孤只庆幸能与张卿结为姻亲,若张卿肯再抗些担子,我求之不得。”
许筠目瞪口呆:“殿下你叫我等老臣如何作想?!”
还这般纠缠就极不懂事了,陈珏拉下脸,“功绩和实力不会骗人,你是觉得自己能力和功绩远甚张卿吗?”
当然不,许筠有点自知之明,结结巴巴:“我等早早就追随殿下,您怎可苛待旧人,宠信新人?”
来来回回都是说自己资历老,谁都得让着你。听得陈珏十分不耐,她将近六十的人了,拖着一把老骨头出来谋反,比她那些弟弟妹妹老多大了,怎么没见他们跟她投降?
若是老有用,她直接伸手跟济州府、湖州府要钱要粮了,他们给吗?
平衡君臣关系,陈珏叫了徐秋水出来,这位是旧人中的旧人,“徐卿以为孤行事有失偏颇吗?”
徐秋水平心而论:“微臣以为并无不妥,无论在朝为官或是营中大事,从古至今都以实力、资历为尊,年纪无法作为衡量标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许筠见状,面孔惨白,仿佛穷途末路般。
陈珏要给张庭面子,也是笼络重臣的心,“张卿觉得应如何处置此人?”
张庭扫了眼正中央的人,心里没什么多的情绪,“虽有离间君臣之意,可到底不过口舌之争,说开就罢了。”
眼下紧要关头陈珏不好重罚老臣,又不好轻轻放过让张庭寒心,闻言满意,又对她极其欣赏,瞧瞧,什么叫海纳百川,这才是。
余下的臣子有的默默松了口气,有的对张庭佩服不已,有的对她十分赞赏。倒是许筠语气震惊:“你不怪我?”
张庭修身修心,能被轻易挑起情绪就不是她了。
她不欲挑起新臣旧臣的争端,说:“你我同为殿下效力,乃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在如此危机关头更需团结对外,无所谓什么怪不怪罪。言语失当,往后谨记便是。”
许筠恍惚看着她,眼前人秘密前来,只着一身枣红色的袍子,分明简陋朴素,却仿佛华丽地闪闪发光,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在场众人无不赞叹,瞧瞧,什么叫名士的气度?这就是。
最高兴的莫过于陈珏,她立身站起,掷地有声:“今后若再有人非议功臣,动摇根基,孤定不轻饶!”先说断后不乱。
经此一事后,张庭彻底树立在军中的威信,文武官员皆对她马首是瞻。
一晃白驹过隙,又是一年隆冬。
军营新招揽了五万兵马,今年格外天寒,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陈珏坐在上首揉着眉心,张庭坐在她左手下面那个位置。
铁器消耗巨大,每日都赶着用,众人正商讨在哪里骗或抢点过来。无他,养着十几万人马,钱粮消耗也十分骇人,能留着吃就不错了,哪还有可以拿来交易的?
而且她们预备总共招揽二十五万兵马,其中步兵十五万,枪兵五万,骑兵五万。目前枪兵和骑兵齐了,步兵还差十万兵卒,这可以慢慢招人,可若没有兵器怎么打仗?
张庭跪坐在席上,耳畔吵得嗡嗡作响。对面的两位大人打起来了,一个骂对方毫无廉耻当强盗,一个骂假仁假义妇人之仁,有人混在里头浑水摸鱼打架,有人在外围起哄。
她望了望帐外,啧又不能准时下班了,倒盏茶压压惊。
陈珏头痛欲裂,觉得这些人真不是个东西,她那么大年纪了,竟还在她面前大吼大叫,生怕她活久了似的。
她怒拍矮桌,“都给我停下!”
主公发怒无人再敢放肆,各自披头散发狼狈站着。
陈珏正准备训斥一通,帐外响起惊慌的呼喊,“殿下!殿下——”一名小兵却慌里慌张冲进来,眼瞳惊悚。
“陛下驾崩了! ”
第218章
成泰帝猝然长逝,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几日前,京中的探子还传来她新纳美人的消息,陈珏还以为自己没多久就能再添个弟弟或妹妹。
太突然了, 她首先怀疑消息有诈, 追问:“陛下寿诞延绵,岂会龙驭归天?”这话自然是在放屁,成泰帝天天嗑药,身体能好才怪。
但皇宫内太医数以百计, 都是全国顶尖的医者,断不可能让成泰帝突然死掉。
小兵神情惶惶, “回、回禀殿下, 据那边传回的情报……陛下是死于马上风……”埋下头,不敢看自己主公的脸色。
陈珏明白过来, 哦是办事的时候死在男人身上了。她面色古怪, 不经意扫视群臣,大家都假装没听见移开视线。
陈珏轻啧一声, 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老婆子当昏君就当嘛, 死的还这样不体面!让她这个反贼如何在外头做人?
人群之中,她的视线与张庭对上, 陈珏还怪道爱卿今日忒没眼色,家丑不可外扬,你竟还当听见了?却见对方朝自己递了个眼神过来。
也是这次, 陈珏才发现自己跟张卿挺有默契的,她一个眼神自己就明白过来了。几乎是瞬间, 陈珏面色骤然大变,神情凄凉悲怆,瘫跪在地, 嘴里哭嚎:“母皇啊母皇!孩儿还没能洗雪冤屈回到您身边,您怎么就去了!这让孩儿如何自处!”
众臣不乏为人母者,听之动容,擦了擦眼,“殿下一片赤忱,陛下在地下想必十分感动。”
陈珏不知道成泰帝感不感动,但肯定她后悔没杀了自己。
她洒洒眼泪,继续表演:“孤身为母皇唯一的嫡女,唯一册封的太女,唯一爱重教导的孩儿,龙驭归天竟不能在母皇跟前尽孝,不忠不孝,简直枉为人子!”嗓音悲痛似要将喉咙吼破,“孩儿不孝,今日就去地底下陪您吧。”说着踉踉跄跄去撞桌案。
群臣大惊失色,吓软了手脚:“殿下!!”
到张庭出场了,她掐准时机,赶在陈珏触桌前几瞬拉住她,配合演出自是悲痛万分:“殿下若要随先帝而去,大业未成,叫我等臣子如何自处?”
群臣小心脏还一颤一颤的,没缓过来,闻言附和:“是极是极,殿下孝心可嘉,先帝泉下有知必定欣慰,然而霸业还需殿下主持,请殿下重新振作!”
不少人吓出一身冷汗,“陛下驾崩,殿下更该自重己身,勿叫龙魂挂念。”
徐秋水眉毛动了动,电石火光间意识到机会到了!
她登时站出来,字句恳切:“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乃国之根本,微臣恳请殿下前往京都主持先帝葬仪,以正国本!”自古以来,主持先帝葬礼、祭祀宗庙的,才能称得上正统新君。
陈珏借着张庭的力道晃晃悠悠站起,喃喃自语:“对……孤要去主持母皇的丧事,为母皇扶灵。”
她哀戚抽噎:“母皇您……您怎么就去了?”大锤胸口,泪痕遍布整张脸,悲伤到了极点。
张庭吸吸鼻子,动容道:“殿下乃储君,需保重自身啊。”偏过头掉了几滴泪,国失其主如失其母,怎叫她不痛心?
陈珏倚靠在爱卿身上,虚弱地说:“张卿与诸位重臣放心,为了母皇的葬仪,孤无论如何都会打起精神。”又转头下达指令,“诸卿听令——”
群臣精神一振,文官躬身揖礼,武官单膝跪地抱拳。
齐齐应道:“微臣在!”
“陛下龙驭归天,孤身为太女自当前往送葬。今命徐秋水为詹事,张庭为太女宾客兼长史,唐秋凤为卫率,率领整个东宫卫拔营,随孤远赴京都为先帝送葬!”
张庭眼皮一跳,偷瞄了陈珏一眼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是的没听错,造反天团名为‘东宫卫’,原本千人的编制,也就小小地扩大了一百五十倍。
群臣不知为何作想,但所有人都应和了,再有多的小心思,陈珏就当不知道。
大军要拔营,但绝不会舍弃颍州府,此地是他们起事的根基所在,若对上朝廷的军队力所难及,还能退守颖州再积蓄力量,猥琐发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