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若是得空,尽管找他顽。”
怎知此话一出口,祥玉郎君呼吸一滞,惊恐瞪大眼睛,吓得直摆头,险些将手里的锦缎撕开一道口子。
“不必了不必了。”
京中无人不晓,十名刽子手连杀九日才将宗、林两家杀完,此后凡是沾染宗家的无一例外没有好下场。
他有一日悄悄去看过,刑场血腥翻涌、煞气冲天,侩子手刀起刀落间,人头落地,那双眼瞪大满含屈楚,十分骇人,他当晚回去便做起噩梦。
张庭蹙眉,小仪那副性子竟如此招人惧怕?
还不待她发问,祥玉郎君已经火速将衣裳包好,直直递到她面前。
“女君,您的衣裳。”
她一手接过,松开眉头,罢了,左右不过男人间的私事。
……
铺子开业事务繁杂,小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匆匆洗漱更衣后,踏入里间,准备小憩一会。
却见桌几上放着一个靛蓝色的绸缎包袱。
他一脸古怪,上前拆开,熟悉的雀蓝料子映入眼帘,喜得他急忙展开来看。
做工剪彩、花样设计无一不是他喜爱的模样。
他眉眼弯弯,将衣裳原路叠回去,又发现旁边躺着一只靛青色的孔雀香囊。
原本小仪也嫌配饰少,想顺便做上一个,但怕某人觉得他得寸进尺没敢提。
他应该没订此物?
困惑拾起香囊,一捏听到内有异响,打开囊袋,展开黄纸,见是一张平安福。
今日有谁去过寺庙。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仪一时间困意全无,他眼中闪烁星光,心头仿佛浸满甜滋滋的蜜水,卧躺在床上,曲起柔软的腰肢,盯着手里的香囊和符箓,嘴角抑制不住往上扬,片刻后,又忍不住笑出声。
待平缓心绪,他小心将符箓装入香囊,轻轻哼起小调,起身去外间翻找香料。
左挑右选,最后将最为名贵的沉香放入囊袋。
拿起香囊细细嗅嗅,淡淡的甜味和清凉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清新如鲜花绽放,幽香宜人,令人精神振奋、心中愉悦。
他满意不已,坐在镜子前梳理青丝,整理到一半又忍不住拿起香囊闻闻,澄澈如山涧泉水的眸子漾起笑意,脸上笑出甜甜的梨窝。
小仪盯着镜中的自己一顿,白皙修长的手抚向弯如月牙的眼眶。
他这是传闻中的……情窦初开?
心上人,是张庭么?
第40章
一夜好眠, 小仪轻轻推开窗户,明媚的春光射进屋里,他坐在窗前撑着下巴, 整个人都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
窗外碧空如洗, 白云悠悠,屋檐下的迎春花竞相绽放。
温柔的和风拂过他的脸颊,他舒服地眯起眼,感觉今日的空气中带着甜味, 哪里都充满生机。
小仪趴在窗沿,嘴角含笑望向对面禁闭的书房, 浮想联翩。
即便祖母、母亲沦为奴婢, 但她们那般厉害,东山再起不过轻而易举。
待她们找到他, 一家人脱离奴籍, 届时再为他提亲。
张庭有时可坏了,总是惹他掉眼泪, 不过他到时候再给她生两个乖巧可爱的胖娃娃, 她肯定会对他好的。
这样想着,小仪肩膀轻颤, 咯咯发笑。
今日他起的晚,用饭都没见着张庭的身影。
他回房翻出新衣裳,披在身上, 站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看看,半晌脱下来, 仔细叠好,不舍抚着光滑的缎面,还是将它收回箱子里放好。
若是弄坏就不美了。
午后, 小仪去了一趟香料铺子。
郑二要跟着张庭,铺子重新聘了掌柜,他不是很放心。
不过此人性子虽然圆滑,但还算老实,他匆匆巡视一圈便打道回府。
路上碰到老媪挑着辣椒来卖,笑意盈盈问:“贵人可要带些回去?”
小仪微翘着嘴,停下买了一斤。
他心里喜滋滋,踏着轻快的步子返程。
张庭肯定很高兴!
时间飞快流逝,不一会就到张宅。
他哼起轻快的小调,拎着装辣椒的布兜子去灶房。
看到杜灶郞和小容鬼鬼祟祟聚在一处,他眉毛轻皱,举着布兜子,刚想说晚上的菜肴里加些辣椒,就听到两人谈话。
“上个月刑场血流成河,那附近的巷子我都不敢走。”
“可不是嘛?我听人说府衙砍了头,连草席都不肯给,直接将尸首扔乱葬岗,京中的野狗闻着味儿扎堆过去。”
小仪撇撇嘴,刑场每天都在死人,有什么好稀奇?
杜灶郞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压低声音:“陛下真狠心,林家也就罢了,但宗家好歹出了位首辅,竟这般不给体面。”
“宗家满门抄斩,几千口人命说杀就杀。”他胳膊碰碰小容,“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冤得很 !”
小仪神情呆滞,嘴巴半张,脑海中一片空白,手中的布兜子猝然滑落,摔出血红的辣椒。
他嘴唇颤抖,声音都在哆嗦:“宗,宗家满门……满门抄斩。”
这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身体虚软不住往地下滑去,两人连忙过来搀住他,嘴巴一张一合,但他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眼眶涌出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们在骗我对不对?”
“我祖母、母亲为朝廷鞠躬尽瘁,耗尽一生心血!怎么能够说斩就斩?!”
“宗家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怎么能够夷灭全族?!”
他望着两人直摇头,泪水不停从眼眶滑下,哽咽道:“不,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小仪倏地抬头,面上茫然,满是泪痕,他猛然推开他们的手,冲出大门。
两人忙跟出去,却早已不见人影。
……
张庭和罗子君探讨学问,对方盛情招待她用饭,因而回来的有些晚。
宴席上她小酌两杯,不免升起几分醉意。
此刻,她正揉着眉心,甫一踏进家门,却见院内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张庭心里一咯噔,急忙走过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杜灶郎眼神躲闪捏着手巾,小声将事情原委告知她。
张庭错愕万分,没想到家中竟还有漏网之鱼?
不过此事先放一边。
她有些生气,厉声询问:“既然他失踪了,那怎么不报与我?”
“那宗家……沾染不得,奴怕在外面传话走漏风声。”
张庭一掌按在额间,仰面叹息,这么特殊的人落在她手上,怕是全京都都知晓了,还怕走漏什么风声?
杜灶郎拎不清,张庭无可奈何。
而且夜里不安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小仪。
“都在何处找过?”
杜灶郎一一答了,这回倒无甚错处。
张庭吩咐:“其他地方,你且继续找。”
她转头问:“郑二呢?”
“今日香料铺子事务多,许是还没回来。”
张庭无法,将李瑞莲叫回来和自己一块儿找。
大晚上去乱葬岗,怪瘆人的。
马车在寂静的黑暗中行驶,乌鸦隐在树间盯着这顶移动的巨物,发出嘶哑干咧的叫声,饿狼眼珠泛青,潜伏在草丛伺机而动。
土路颠簸,摇摇晃晃,终于停下。
张庭、李瑞莲下车,夜里猛兽出来活动,两人手中俱都拿着把刀防身。
她一手提着灯笼,盯着刀尖闪现的寒光,竟有种不是来找人,而是来杀人的怪异之感。
这样想着,张庭兀自笑了。
和李瑞莲商议分头行动。
她拎着刀走在前面,高声呼喊:“小仪——”
扎堆的野狗注意到来人,凶恶地伏起身子冲她狂吠。
不过张庭微微扬刀,它们便被寒芒喝住,呜咽着夹住尾巴跑走。
负责乱葬岗的官吏敷衍塞责,直接在尸首上盖一铲子土了事,任由尸臭冲天。
哪怕张庭扯了块巾子捂住脸,还是能闻到恶臭,被刺激得喉间冒出呕意。
行走间,不知踢到哪位仁姐,她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晃了几下勉强稳住身形。
她被巾子覆住的脸一沉,不由紧了紧拳头,这些人若有朝一日落到她手上……
在乱葬岗兜了一圈,张庭都没找到小仪,和李瑞莲汇合,见她脸色发白,眼中惊惧不已,想她今晚怕是将前半辈子的死人都见完了,难得宽慰她:“要不你先回马车等等?我一个人也行。”
哪有让东家自己一个人找,自己回去休息的道理?
李瑞莲咬牙,执意坚持。
张庭叹气,似有些遗憾,“那好吧,你去西边找找,我去东边看看。”
她快步往东边走去,待远离乱葬岗,连忙扯下面上的巾子,深深吸入清新的空气。
夜晚无云,明月皎皎。
此处有一汪潭水,倒映着月亮,随风泛起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