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宛如梦魇一般,折磨了她整整三日,让她竟不愿再醒来。
“为何……救我?”
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坠得赫连枫心口发沉。
她的眼神空茫如同死水,再无初见时那灵动的模样。
赫连枫握着汤匙的手顿在半空,倒映在莲子羹里的脸忽然凝重。
他看见她眼底翻涌的灰败,也懂得,那个人在她心中的位置,竟让她生无可恋了么?
“因为,你应该活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闷,汤匙轻轻磕在碗沿,溅出的汤汁烫了指尖:
“如今,你是孤的人,孤也要你好好活着!”
夕颜转头看他,睫毛下凝着水光,却始终不肯落下。
她想起萧南晏将她送给赫连枫时,嘴角那抹凉薄的笑,像看一件玩腻的器物。
如今这件器物被新主人捧在手心,可她却连抬手去接的力气都没有。
“活着做什么?”
她轻声发问:“太子殿下,为何对奴婢这般好?奴婢,不配……”
赫连枫猛地放下碗,瓷勺在碗中激起水花。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触到那上面淡青色的血管跳动,眼眸滚烫:
“谁说你不配,你是一个好姑娘。”
夕颜不敢直视赫连枫炽热的目光,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帐外的风掀起纱帘,露出窗外悬挂的鹦鹉笼,鸟儿正在模仿她方才的问话:
“为何救我,为何救我?”
“孤后悔了!”
赫连枫的声音忽然低哑,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
“孤后悔,上一次萧南晏来府抢人,孤没有将你留下;孤后悔,三日前,不够勇敢,没有及时地将你藏在孤的羽翼下,让你受了这么多的折辱。”
她猛地抬头,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眼前这个男人,便是天启的太子殿下,也是她曾经拼命想要刺杀的敌人。
却也是他,在那般难堪的情境下,将自己救回。
夕颜咬住下唇,却抵不过眼眶的酸涩。
身处太子府,性命得以保全,可为何……她还是觉得胸口空落落的,像被人剜去了一块,就连呼吸,也是疼的。
身体自然也是痛的,略微挪动一下身体,肋下便如刀割一样痛。
赫连枫急忙将她的身子放平:
“你的身子虚弱的很,尚须养些日子。不要乱想,赶紧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夕颜微微点头,缓缓闭上眼睛,将赫连枫眼中灼热的关切挡在眼睑之外,可喉间仍萦绕着他方才那句“孤要你活着。”
锦被下的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再睡会吧。”
赫连枫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落下,凉丝丝的帕子敷上额头,带着他独有的雪松香气:
“等你好些,孤带你去看太液池的睡莲。”
夕颜权作没有听见,听 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敢将攥紧的拳头松开。
指甲在掌心刻出月牙形的痕,混着冷汗,疼得清醒。
曾经,萧南晏的话如刀尖在骨:赤忠蛊入体,便是本王的人,生死皆在本王的一念之间!
萧南晏把她送给了赫连枫,虽然不知是真是假,可是,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这般作罢。
如今这具身子,早已不是她自己的,她真的很想解了蛊毒,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安稳一生。
夕颜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帐顶的流苏,幽幽轻叹。
她怎会看不出赫连枫的心意?可是,他们之间,更不可能。
莫不说,自己不洁的身子配不上太子,他眼下也要与苏莞大婚,他的身份,便是未来的天子,自己一个小小婢子,也绝对不会再有奢望。
无论是萧南晏,还是赫连枫,都不会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所以,她拼命地想要为自己而活……
第189章 可还记得七岁以前的事?
时光悄然流淌,转眼已是月余。
这一个月以来,夕颜就一直留在赫连枫的寝殿里养伤,而赫连枫也不避嫌,夕颜在里殿,纵使有那么多婢女伺候,他也终是放心不下,便睡在外殿的软榻之上。
白日里,他空了,便会陪着她谈天,亲自喂她喝药,陪她一起用膳。
殿内,永远燃着沉水香,案头的青瓷瓶里,日日插着太液池新采的睡莲,花瓣上凝着的露珠,像极了赫连枫看她时眼底的柔光。
夕颜的身子渐渐好转,虽然不敢妄动内功,可是,慢慢地已然可以下地行走,恢复的飞快。
闲来无事时,两人畅谈诗词歌赋,风土人文——
他说《诗经》里的蒹葭,她说 南昭的木棉;他教她品鉴端砚,她替他研磨润笔。
两人之间,唯独避开萧南晏这个名字,像是避开一道见血的伤痕。
在这一个月内,谢湛倒是来探望过她几次。
趁着赫连枫不在之际,谢湛问她:
“可还记得七岁以前的事?”
夕颜不知谢湛为何对她在南昭的事那般上心,但知他并无恶意,如实回答:
“奴婢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只记得养父母说,有人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奴婢,放进箩筐置于他们家的门前,筐内还放了一锭足金。”
垂颜垂眸搅着茶盏,水面映出她微蹙的眉:
“养父母说我是天赐福星,偏巧他们膝下无嗣,便收养了奴婢。不过,他们二老从未隐瞒奴婢的身世,想来他们觉得奴婢的生身父母必是大户人家,或是因为什么隐情暂将奴婢寄放这里,日后便会寻回。”
夕颜的声音渐低:“可惜 ,他们在奴婢七岁那年,双双染病,先后离去。奴婢不得不流落街头乞讨,被萧……摄政王救起……”
谢湛的呼吸急促,目光灼灼:
“身上可留着亲生父母的物件?”
夕颜摇了摇头:“真的不记得了,未曾听养父母提过。”
谢湛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却很快被茶香掩去。
“南昭的家可还在?”
“尚在,只是养父母已死,我每年会去坟前拜祭,那个家,已然快要坍塌,便再也未曾回过。”
夕颜一脸狐疑:
“殿下问这些作甚?”
谢湛摇头:“只是好奇而已。”
说罢,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蔓萝她出事了!”
夕颜这一个月以来,与外界隔绝,她不知外面发生的任何事,赫连枫更不会向她提及,听到蔓萝出事,不由得大惊失色:
“她怎么了?”
“那日,她被楚烬追杀,两人失足一起坠落护城河,被冲进了渭海。到现在,生死不知……”
“啊!”夕颜瞳孔骤缩:
“怎么会这样?”
想到那日,若不是蔓萝及时出现,自己早死多时,心中不免惦记她的安危。
谢湛见她真的着了急,急忙安慰:
“你且安心养伤,其他的莫要多想。既然没有消息,那自然是好消息。赫连枫已经派了大量的人去海上搜救楚烬,相信,若是没出意外,用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了。”
“可是,他们想救的是楚烬,那蔓萝她……”
夕颜及时收住话头,没有问下去。她知道,谢湛心里清楚蔓萝便是紫刹,那他一定会猜到,她便是雪刹无疑。
可谢湛却并未揭开她的身份,明知她们是杀人夺珠的凶手,他对她,看似也并无恶意,相反,对她的出身倒非常感兴趣,真是匪夷所思。
谢湛似是知她心中所想,微微勾唇:
“总之,这次来天启,本王认识你与蔓萝,不虚此行。你放心,本王的人也混在搜救人群之中,真的发现了蔓萝的踪迹,一定将她平安带回。”
夕颜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下稍安。
窗外,赫连枫的身影出现在游廊尽头,手中捧着夕颜喜欢吃的糖蒸酥酪。
“你们在聊什么,这般热络?”
赫连枫将酥酪推到她面前,指尖替她拂去鬓边碎发:
“快趁热吃吧!”
“多谢殿下!”
夕颜粉面微霞,却不忍辜负赫连枫心意,舀起一勺酥酪送入口中,甜味混着奶香在舌尖化开。
“很好吃!”
赫连枫眉开眼笑。
谢湛微笑着起身,寻了个借口退出厅堂。
赫连枫的目光,自始至终凝在夕颜的脸上,见她因久病而清瘦的脸颊泛着薄红,衬得那双眸子越发的水润幽深,像被雨水洗过的琉璃,盛满了太液池的波光。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触到她肩头的嶙峋,喉间忽然发紧——不过月余,竟瘦成这样,难道,太子府的膳食不养人么?
“夕颜,瞧你今日气色不错。”
他刻意放柔了声音:
“孤带你去太液池看睡莲,如何?”
第190章 你是孤这一生,唯一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