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
“与其强攻燕都，不如去南昭——在那里寻个机会，杀了萧南晏，萧家军群龙无首，我这个旧主再出现，力挽狂澜。到那时，咱们再联合攻打燕都，傅云卿哪里能敌？”
赫连枫剑眉紧蹙：
“你要孤在南昭截杀萧南晏？”
“于天启，你怕是没有这个机会。当然，殿下也可以选择按兵不动。”
萧北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玉佩：“毕竟，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和孩子，与你无关。”
这话如同一根刺，扎进赫连枫的心口。
他来回踱步，靴底踏得青砖咚咚作响——若萧南晏真的是为夕颜而去，万一夕颜未死，他们和好，那他此生岂不是再无机会？
可一旦离开，母后留在萧北承身边，他又如何安心？
当夜，赫连枫来到苏沁瑶房中，说出顾虑。
苏沁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鸷的笑意：
“去，一定要去。若是能杀了萧南晏最好，杀不了……”
她抓住儿子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查清那个昭宁公主是不是夕颜。若是，把她攥在手里，萧南晏就算有千军万马，也得拿命来换。”
她的话音，陡然转狠，每一个字都淬着血：
“你的舅父苏蓝田，前些时日，分明是被萧南晏暗中毒害，却硬对外宣称他畏罪自杀！他想拉我苏氏为苏纤柔那个贱人陪葬，下一步，就要对母后动手了！”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扭曲的恨意：
“幸亏夕颜那个小贱人的失踪，让他乱了阵脚，只顾着寻人，才给了咱们喘息之机。枫儿，你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若让萧南晏江山美人尽在掌握之中，咱们母子日后连尸骨都难存。”
“儿臣明白。”
“你叫上楚烬，让他跟你一起去。”
苏沁瑶松开手，靠回锦垫上，语气越发冷硬：
“楚烬为了个女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真是可恶。念在他父楚殇的情分上，母后且不和他计较。错在紫刹那个妖女，甚是可恶，若她也在南昭，寻个机会杀了她。”
赫连枫眼眉一跳，未有回应。
半晌过后，他眸中多了一丝忧虑：
“母后，儿走后，萧北承他，会不会对您不利？”
苏沁瑶一声冷笑：
“他要想杀母后，你拦得住么？真当以为他会念着姝儿的情分？那个男人的心比毒蝎还狠，不过是想拿母后当牵制你的棋子，互相利用罢了。等除掉萧南晏这个心腹大患，再跟他算总账。”
她一双眸子缓缓望向窗外，咬牙切齿：
“路，要一步步走；仇，要一个个报。”
赫连枫望着苏沁瑶一脸的阴狠，喉间泛起铁锈味。
曾几何时，一切都变了，父皇身死，母后也不再是曾经的温婉模样，而他赫连枫，也离自己的初衷，渐行渐远。
第327章 该享何等的荣光
时光匆匆，夕颜和蔓萝回南昭，已有近三个月的时间。
如今，夕颜怀孕已有六月，而蔓萝，也有五个多月的身孕。
此刻，夕颜坐在江睛月的榻边，为母后轻轻按摩四肢。
这三个月以来，夕颜除了晚上回自己的琼华殿休息，白日里，几乎寸步不离江睛月的寝殿。
她除了亲自伺候母亲用膳服药，擦洗身子，便是给她按摩，舒筋活血，不让四肢因长久的卧榻而僵硬萎缩。
更多的时候，她便是坐在母亲榻边，将这些年自己所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说给母亲听。
几个月以来，江睛月苍白的面容渐有血色，偶尔听到夕颜的声音，指尖还会无意识地轻颤。
谢缜得知后，竟在朝堂上红了眼眶，他知道，沉睡多载的爱妻，就要醒来了。
闲暇无事时，夕颜便会轻抚隆起的小腹。
腹中的小生命又长大了一些，饶是隔着宽松的长裙，也已然遮掩不住。
随着月份的增大，腹中的胎儿，开始不安分地蠕动，先是像条小鱼般轻摆尾鳍，接着，便鼓起一个圆润的小包，顶得她的襦裙微微发颤。
现在怀孕已有六月，孩子的动静越发的大，竟会在她的肚子里蹿来蹿去，时不时地给她一拳。
每一次，夕颜都会含笑覆上那处凸起，腹中胎儿似是感知来自娘亲的爱，便又是一阵有力的踢动，像是在回应她的抚摸。
夕颜深感造物的神奇，她轻声呢喃着：
“宝贝，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怎地这般好动，究竟是随了谁的性子？”
隔着薄薄的肌肤，她能感受到生命的韵律与自己的呼吸同频共振，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突然漫上心 头。
曾几何时，她以为这个孩子是枷锁，是与萧南晏斩不断的孽缘，可当他在腹中一次次用胎动宣告存在，她才惊觉，这血脉的联结，早已超越爱恨。
这个孩子，早与她血脉相连。
与她浓浓的母爱相比，蔓萝却是满不在乎。
她虽然也已有孕五个多月，却还整日大大咧咧，只知道吃喝玩乐，早将养胎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谢湛对蔓萝简直不要太好，他变着法子带她尝遍南昭风味，从街头焦香的竹筒饭，到街尾秘制的玫瑰糖糕，走街串巷，吃得不亦乐乎。
蔓萝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以前不喜吃甜，可是有了这一胎后，突然改变了口味，尤喜甜食。
因着谢湛的悉心“投喂”，她的身形愈发丰腴，原本纤细的腰肢添了软肉，胸前两团却是越发的见大。
看上去，肚腹倒和夕颜差不多大。
蔓萝打趣：“夕颜，若是运气好点，说不定咱们的孩子能同一天出生呢。”
夕颜却是呸呸两声，若是那般，她的孩子，岂不是难以足月生产？
……
当中秋的桂香浸透南昭宫墙时，江都城已被漫天飞舞的银鳞纸花，装点得如同月宫。
一年一度的祭月大典，如期而至。
南昭历朝历代，于中秋之夜，都有祭月之礼。
在这一天，将在江都最高建筑望天台设祭坛，供奉月神木雕与五谷祭品。
祭司念诵《祭月祝文》，宣称“月神庇佑，国泰民安”，并将祭月酒分赐百官，象征君权神授，国运昌隆。
在这一天，万民观礼，皇帝将带领皇室子女，往台下抛洒“月神福米”，民众争抢，以祈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今年的祭月大典，南昭皇谢缜尤为重视。
因为，他失散多年的爱女还朝，巴不得让女儿也能走上高高的望天台，受万众瞩目，享无限荣光。
倒是夕颜，当宫女们捧着五彩华衣走进寝殿时，她正抚着六个月大的孕肚，望着铜镜中隆起的身形蹙眉——
未婚先孕的公主身份，在望天台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终究难堪。
还有，自逃离飞云寺那日起，夕颜总觉得，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动着每个人的命运，这种不祥的预感，早已如附骨之疽。
她不想总让自己暴露于阳光下，只因，她害怕失去现在这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
她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想要什么万众瞩目，她只愿母后早日醒来，更盼着腹内胎儿，平平安安地降临人世。
可她的父皇谢缜，却是并不在意：
“湉儿，你流落在外十五载，如今回宫，朕定要让全南昭知道，朕的昭宁公主，该享何等的荣光。”
她知道，父皇是想尽可能地补偿她曾经失去的一切，不忍拒绝他好意，她终是由着宫人将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簪入发髻。
夕颜在心中暗暗祈祷：
唯盼，祭月大典，一切顺遂……
第328章 惊鸿一瞥
南昭江都，中秋夜。
整座望天台，被几万盏琉璃灯染成剔透的银白。
台上的祭坛之上，月神木雕在二十四盏羊角宫灯环绕下，投下摇曳的影。
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环立在祭坛的两侧。
隔着三丈高墙，黑压压攒动着万民的头颅，商贩们卖着桂花糖的吆喝声，与人群的喧闹声，织成一片沸腾的海。
人们都静静等待着，戌时三刻的到来。
台下跻跻人流之中，却也暗潮涌动，几双锐利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望天台上。
吉时已到，三十六支象牙长号齐鸣，乐声如月光漫过宫墙，百官齐刷刷撩袍跪拜，台下百姓也隔着城墙，如潮水般伏倒，震天高呼，响彻云霄：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昭皇谢缜在二十四名金甲武士的拱卫下，登上坛顶，十二章纹冕服在灯火中流淌着金线，气度威严。
谢缜广袖一摆，声如洪钟般荡开：
“景平二十五年，岁次乙巳，仲秋吉日。朕谨以玄牡太牢、五谷丰稔，昭告于月神阙下。”
他率众顿首叩拜，玉璧触地时发出清越之响：
“昔朕南昭肇基，仰赖月神垂佑，江海晏清，蛮夷宾服。今幸得皇女谢湉归朝，兆示国运昌隆，此皆上天垂爱，列祖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