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膀剧烈起伏,脊背绷得紧紧的,仿佛要将十五载的思念全在这一刻倾泻出来。
看在江晴月的眼里,仍然是当年那个五岁的幼子,哭着和她要糖吃的湛儿。
她望着甚至比他们父皇还要挺拔许多的儿子,忽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滚落。
她轻轻拍拍谢澜的手背,又想抬手摸摸谢湛的发顶,手腕却酸得抬不甚高,谢湛立刻会意,主动将额头凑到她掌心。
那触感比记忆中坚实了许多,却依旧让她心头滚烫。
夕颜站在榻尾,看着母亲被两个哥哥簇拥着,父皇在一旁红着眼眶笑着,她的心中,满满的感动。
一双纤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她只觉得眼眶,竟再次湿润。
阳光穿过她的指缝,落在地上拼成温暖的光斑——
这场迟到了十五载的团圆,终究是来了。
第357章 蔓萝,还想逃么?
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江晴月的身子,日渐好转,说话字句连贯了许多,由宫人搀扶着,已能在殿内慢慢踱步。
这些日子,谢缜哪怕朝政再忙,每日总会抽出时间,陪着自己的爱妻,听她讲些沉睡时模糊的片段,或者说说孩子们的事。
谢家兄弟更是雷打不动地给母后日日请安。
谢澜会捧着舆图,细讲这些年南昭的疆域变迁;谢湛则坐在母亲身侧,说些幼时顽劣的糗事,逗得江睛月笑出泪来。
谢澜的太子妃南疆公主慕娅,倒也温柔懂事,每日都在流霞殿中请安。
吴太后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却也强撑着,来过流霞殿一次,与儿媳就当年扔掉夕颜一事,再三致歉。江晴月本性良善,也不想再多做追究,毕竟,女儿如今已然平安归来。
比起儿子儿媳,江晴月更黏着夕颜,总拉着女儿的手不放,看不够,爱不够。
不过,她也怜惜女儿的身子,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嘱咐她不必日日前来问安。
可夕颜好不容易与母后团聚,哪里肯听。
她整日都赖在母后的寝殿里,恨不得把过去十五载岁月的遗憾尽数补上。
这些日子,陪伴江晴月的,还有蔓萝。
原来,在江晴月清醒后的第二日,便将蔓萝召至榻前,拉着蔓萝的手再三道谢。
“蔓萝姑娘,若不是你,本宫怕是永远都见不到孩子们了。”
对于蔓萝,她并不陌生。
她在昏迷中,听夕颜提过无数次这个名字。
女儿的口中,蔓萝总能把毒草变成糖,说她笑起来眼睛里像装了星星。
如今见着真人,果然如女儿描述那般灵动——
一双眸子里总藏着几分狡黠,却又觉得放荡不羁,天生男孩子的心性,可却偏偏生着一张娇艳至极的面孔,说出的话来更是插科打诨,逗得殿内宫人忍不住发笑,就连江睛月,也时不时地唇角弯起。
不过,江晴月瞧着蔓萝隆起的孕肚,又瞥见谢湛望向她时藏不住的温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曾听夕颜提过,蔓萝心里装着天启那个姓楚的国师,若她不爱他,又怎会要生下这个孩子。
原本她想认蔓萝为义女,可终究顾及了自家儿子的心思作罢。
不过,她知道蔓萝是名孤女,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江晴月对她,反倒更添了几份疼惜和怜爱,夕颜有的,蔓萝也不会少一分。
甚至,她悄悄命人打造了两只翡翠玉镯,递给夕颜一只,另一只套进蔓萝腕上时,笑得温柔:
“蔓萝,以后常来陪本宫说说话。”
蔓萝摸着温热的玉镯,鼻尖一酸。
十五载岁月,她还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此次来南昭,竟然多了这么多的亲人。
南皇南后待她是极尽亲切,谢澜对她更是礼让三分,夕颜待她亲如姐妹,谢湛他……
总之,她的心中,每日都被快乐与感动填满。
对于江晴月,这个气质和容貌上都与夕颜相似的长辈,她更是觉得亲切极了。
干脆,没事就赖在江晴月的身边,今日为她讲南疆的蛊虫如何跳舞,明日说当年她用毒粉整蛊敌人的糗事,逗得江晴月笑不拢嘴,连连叹道:
“你这丫头,真是个宝贝。”
……
自从南后醒来之后,加之月份大了,夕颜越发不想出宫。
蔓萝本就不是安于宫墙的性子,陪着江晴月说笑了一个来月,再也想不出搞笑的段子,也看腻了四四方方的天,心里就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她拉着夕颜的手,念叨了好几回,想要出宫瞧瞧热闹,顺便也采个风,回来能有新的段子说给南后听,却被夕颜立刻拒绝。
南皇日日叮嘱,说宫外不比宫内,萧南晏和赫连枫的人说不定还在暗处窥伺,非必要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夕颜如今满心都是想要陪伴母后左右,再加上孕肚沉甸甸地坠着,多走几步就有些喘息,她笑着摆手:
“你这闲不住的,且再多忍耐一阵子,待生了以后,再一道去逛夜市。”
蔓萝嘴上应着,可他瞧着殿外飞过的鸽子都觉得羡慕。
鸟都有自由,自己咋就不能出宫了?
这日,听闻太子妃慕娅有喜,宫里人都往东宫涌去道喜。
夕颜她们也都去了东宫,无人再注意到她,蔓萝顿时来了主意。
她褪去了平日里扎眼的紫衣,从箱底翻出一套鹅黄色的素裙,高高隆起的弧度,被宽大的裙摆悄悄遮住此许。一头青丝松松拢成了个流云髻,簪了支再普通不过的贝壳簪,脸上未施半点脂粉。
原本想要易去容貌,可玄颜固妆术的那些易容粉末,皆有轻微毒素,眼下她还怀着孩子,担心影响胎儿,所以,想了想,又将易容盒收至袖中。
她对着铜镜转了转,瞧着镜中素净的模样,倒真像个寻常人家的漂亮小妇人。
趁着宫道上的人都往东宫跑,蔓萝猫着腰溜过角门。
谢湛曾经告诉过她,在御花园假山石后,有一条出宫的暗道。
这御花园她每日都要溜达一圈,轻而易举便找到那条被紫藤掩盖的暗道,悄无声息地沿着暗道出了宫。
待钻出暗道出口处,她已站在一处破败的土地庙后。
她拍了拍裙摆的尘土,辨明方向,便往江都城最热闹的百味街走去。
刚到街口,油炸糖糕的甜香便裹着热气扑面而来,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桂花糕嘞”,摊位上的琉璃糖人闪着七彩的光。
她先买了串糖葫芦,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咬下去酸甜汁儿溅在舌尖。
吃了几口甩到角落里,又在面人摊前,看老艺人捏出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忍不住拍手叫好。
杂耍班子的锣鼓声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只见几个少年翻着筋斗穿过火圈,人群里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此刻,她看得入神,手里的糯米团啃了一半,嘴上还粘着些许芝麻。
忽地,她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拽进怀里。
“登徒子!”
蔓萝心头火起,没想到这天子脚下,竟有人青天白日胆敢调戏良家孕妇?
调戏别人也就罢了,调戏到她的头上,那真是活到头了!
她借着对方手臂的力道,用了一招黄龙大转身,手肘撞向那人肋骨的同时,右手扬起一个又快又狠的弧度。
“啪!”的一声脆响,在喧闹的街市上,倒也未激出多大的动静。
只不过,身后那人,竟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白皙俊美的脸上,迅速浮起红印,眼底却燃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反手攥住蔓萝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蔓萝,还想逃么?”
第358章 蔓萝,你真的想我死么?
糯米团从指间滑落,滚在青石板上,沾了尘土。
蔓萝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眸子骤颤:
“楚……楚烬?”
但见他一身红袍,在人群里格外扎眼,一双墨眸里,是淬了毒般的炽热。
他不是回天启了么?
南昭的探子明明看着他们一行出了柳州,他怎么会去而复返,又回到了南昭?
这厮天大的狗胆,在南昭死了一回,还不怕么?竟又偷偷潜进江都了?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便跑,却被楚烬拦腰打横抱起。
蔓萝大惊,挥掌便打,却被楚烬死死钳制,动弹不得。
她刚想扬声大喊,楚烬温柔的呼吸已拂过她耳畔,竟带着一丝委屈:
“蔓萝,你真的想我死么?”
蔓萝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呐喊咽了回去。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街角巡逻的羽林军,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南昭王谢缜早已下了死令,但凡天启奸细,格杀勿论。
楚烬此刻出现在江都,无异于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