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走到萧北承的墓前,看了眼那座孤零零的新坟,忽然抬脚将墓前那只简陋的香炉踢翻,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怨怼,香灰撒了一地,随风飘散。
她从竹篮里取出新的香烛,用火折子点燃,插进新的香炉之中。
接着,她又取出四盘糕点,一壶老酒,摆在墓前。
摆好这一切后,女子盯着那方无字的石碑,眸间浮起一丝恨意。
随即,她竟狠狠咬破了自己的中指,蘸着指尖鲜红的血珠,在那光秃秃的墓碑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亡夫萧北承之墓。
写完,她盯着那几个血字看了许久,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滚落下。
半晌过后,她嘶哑着嗓音,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却带着刻骨的恨意:
“北承,你为了报复苏纤柔那个贱人,三年前说走就走,抛弃了我和澈儿,非要从西川回到这天启复仇。没想到,你筹谋多年,最终落得个身死的下场,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何其可笑!”
她说着说着,掩面而哭:
“我知道,你自始至终爱的都是苏纤柔,不过是因为我眉眼里有几分像她,才与你有了几夕之情。可是,我这个替身,却是对你情根深种,心甘情愿为你生下澈儿,也是我给你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脉骨血。”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孩,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澈儿,跪下,给你爹爹磕几个头!”
小男孩没有丝毫犹豫,恭敬地跪在坟前,唤了一声爹爹,“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抬起头时,他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里,射出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冰冷寒光,仿佛淬了冰的刀子。
女子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唇边终于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记住,你的父亲叫作萧北承,天启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而你,便是他唯一的儿子——萧玄澈!”
“母亲说的,澈儿都记着。”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燕都皇城的方向,一字一顿:
“父亲的仇,儿子必会亲手得报。”
女子闻言,终于满意地笑了,素手爱怜地抚着儿子的头顶,眸中却是融化不开的寒意:
“好孩子,真乖。”
一阵北风,忽然卷起荒草,吹得两人的孝衣猎猎作响。
萧玄澈跪在坟前,小小的身影在旷野中显得格外单薄,可那双眼睛里燃起的火苗,却比天边的残阳,还要灼人……
第480章 这皇位,朕禅让于你
国不可一日无主。
自从宫变尘埃落定,那把象征至高权力的龙椅便空悬半月,朝野人心浮动。
萧南晏以摄政王身份代理早朝,每日亲至泰宁殿,处理兵变后的琐碎善后事宜。
泰宁殿外的石阶,近来总被前李太后带着一群白发老臣堵得水泄不通。
老臣们或跪或立,恳请之声日日不绝:
“王爷,国祚岂能久虚?当即刻让六殿下复皇帝位,以安社稷!”
更有人红着眼嘶吼:
“未央宫那位早已不配为君!请王爷下旨,令赫连枫退位罪己,还位于先太子赫连霁,再赐其全尸,以谢天下!”
暗流不止于此。
其他几位天启皇子的母妃,暗地里鼓动党羽朝臣递上奏折,字里行间皆是“拥立贤主”的试探,无非是想将自己的儿子推上那至尊之位。
萧南晏每日收了奏折便束之高阁,面对李太后与群臣的恳请,只以一句“国本大事,需从长计议”威严遣散,始终不松口谈及新君归属。
这一日,散了早朝,金銮殿的铜鹤在朝阳下投出瘦长影子,萧南晏正欲转身出宫,一直候在殿外的冥影,急忙过来请安,声音压得极低:
“王爷,陛……殿下在未央宫候着,有请您过去一叙。”
萧南晏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终于要见本王了。”他抬脚便走:
“头前带路。”
未央宫的朱门虚掩着,除了殿外侍卫守把,殿内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赫连枫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仍穿着素色寝衣,原本丰神如玉的脸庞,清瘦了大半。
半月前那场宫变中,他替夕颜挡下的箭伤虽已结痂,脸色却依旧惨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
听见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
“你来了。”
“找本王何事?”
萧南晏站在榻前,语气听不出情绪。
赫连枫缓缓转过身,轻咳了两声,示意冥影退下,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这半月,是你稳住了失控的朝堂局面。”
“本王只是在做分内之事。”
萧南晏淡淡地道:“毕竟,这天下,也曾是先帝想要守护的地方。”
提到赫连琮,赫连枫的眼神暗了暗。
云丘兵变那日,他射向萧南晏的那一箭,最终射向了自己父皇的身体里,原本血脉相连的兄弟,彻底反目,那段血债,是横在两人之间最锋利的刺。
赫连枫思及此,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朕一定不会听信母后之言,也不会一时冲动,掀起云丘兵变,更不会……射你一箭,却害死父皇。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大错已经铸成,朕,难辞其咎。”
“过去的事,提它何益。”萧南晏别开视线。
“怎能不提?”
赫连枫撑起身子,直视着他:
“朕确实荒唐,为了权位不择手段,害了父皇,后来甚至勾结萧北承,差点毁了夕颜,也差一点毁了天启,朕十恶不赦,错的离谱。”
萧南晏立在榻前,声音平静无波:“萧北承已经死了。”
赫连枫握着锦被的手微顿,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怔忡,随即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彻悟后的松弛:
“想来,这些年来咱们斗得你死我活,根源都在他的身上。他恨赫连氏,恨你,更恨你母亲,处心积虑掀起风浪,无非是为了报复。如今他死了,那些盘根错节的恩怨,才算真正断了。”
他抬眼看向萧南晏,眸中难得有了几分柔和:“还有一事,谢你。”
顿了顿,他低声道:
“母后与姝儿……她们的所作所为,本不配入皇陵,可你还是给了她们最后一丝体面。是你,给这天启皇室的内斗,划了个干净的句点。”
萧南晏垂着眼,指尖在袖摆下轻轻摩挲,始终没有接话。
赫连枫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从枕下摸出一份明黄色的诏书,递到他面前:
“这是朕的罪己诏,朕自请退位……还有,为你正名。你,是父皇当年失散的嫡子,是天启真正的太子殿下。这皇位,朕禅让于你。”
萧南晏伸手接过,诏书的明黄之色刺得人眼慌,他却一眼未看,只淡淡扫了赫连枫一眼:
“为何要禅位于本王?怎么不还政于霁儿?”
赫连枫苦笑一声,咳了两声才道:
“霁儿?你觉得他有半分治国之能么?父皇留下的江山,岂能因私怨葬送?其他几位皇弟,更是纨绔不堪,绝非帝王之才。”
萧南晏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事到如今,你心中可还有恨?”
赫连枫望着殿顶的藻井,声音轻得像叹息:
“恨一个人,太累了。朕不想再让这份恨意延续下去。父皇在天有灵,也不会愿看咱们兄弟相残……否则,当年他也不会替你挡下那致命一箭。”
第481章 她的命,也是本王的命
萧南晏眉心微蹙,沉默半晌才问:
“那你呢,往后何去何从?”
赫连枫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
“不过一个死字,又有何惧?”
“若是恕你不死呢?”萧南晏忽然道。
赫连枫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低低笑了:
“那朕便去替父皇守陵,在乾陵里了却残生。”
赫连枫的目光,再度落在萧南晏的脸上,声音轻得像风拂过:
“恨了半生,才懂那句‘帝王家最忌执念’。如今恩怨了了,心头反倒轻松得很……哪里还有什么恨?若说有,大概只剩恨自己,醒悟得太晚了。”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香炉里的余烟还在袅袅盘旋。
萧南晏望着他苍白的脸,那些年的针锋相对、明枪暗箭在脑海中翻涌,忽地哑然失笑:
“你与本王之间恩怨太深,有你欠本王的,也有本王欠你的……好在,一切都已过去。”
萧南晏指尖轻轻摩挲诏书一角:”你早就想好了?”
“宫变那日,朕就想好了。”
赫连枫望着他,“朕没资格做皇帝,更没脸见九泉下的父皇。明明是自家的江山,险些沦丧于外人之手,朕罪有应得。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