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楚烬瞧见赫连枫坐在榻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莫非你看上她了?不过是萧南晏府上的一个婢子,你这般紧张她做甚?”
赫连枫手中的锦帕顿在半空,剑眉微蹙,沉默不语。
楚烬冷嗤一声:
“你莫忘了,再过半载,你就要大婚了!你未来的太子妃苏莞,可是丞相千金,亦是你的表妹!”
赫连枫脸上划过一丝无奈:
“这桩婚事,皆是父皇母后作主,孤素来只把莞莞当作妹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楚烬却是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你对苏莞没有男女之情,可也不能娶一个摄政王府的婢子罢。再说,萧南晏似乎对这个婢子可不一般,上次在紫宸殿你也看见了,他们二人之间眉来眼去,亲热的很。恐怕,她早已被萧南晏收入房中,日日颠鸾倒凤!一个残花败柳,你要她作甚?”
“住口!”
赫连枫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声音陡然提高:
“与其议论别人的私事,倒不如想想,你将摄政王府的人打成重伤,萧南晏是否会善罢甘休!”
楚烬一脸不屑:
“一个婢子而已!他萧南晏还能因为这个,跟我翻脸不成?若真的喜欢她,早就纳为侧妃了,连个名分都没有,摆明了就是瞧着貌美,睡上一睡!再者,萧南晏又怎会知道她在太子府?就算他有本事找来,我楚烬又有何惧?”
赫连枫脸露一丝不悦:
“阿烬!你向来说话口无遮拦,她已被你所伤,就不要再恶语相向!”
楚烬唇角微勾:
“看来,你是真的对这女人动了心了?可也是,生得么,倒是绝色。可惜,倾城之姿,奈何为婢,你贵为太子,日后便是皇帝陛下,身份上与她云泥之别。这种女人,最多沦作通房的侍 婢,侧妃都没有资格。更何况,她可是萧南晏的人!”
赫连枫并未立即回答楚烬的问题,他低头望着榻上的女子,但见她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几缕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上,更衬得她脆弱的如搪瓷娃娃。
赫连枫的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疼惜。
他的指腹,轻轻掠过她额上被冷汗浸透的碎发,心底那丝疼惜突然有了清晰的来处。
他贵为天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非是见色起义之人。
想当年,太子府的清歌殿里,垂髫时便有教坊司的美人们环佩叮当;十五岁随驾南巡,江南贡的秀女们更是眸如秋水、肤若凝脂;就连与他自幼定亲的表妹苏莞,也是天启出了名的美人。
可那些美,都像案头上供着的鎏金牡丹,璀璨是璀璨,却总隔着层琉璃罩子,触不到心底。
唯有父皇赫连琮生辰那日,于春溪小筑中遇见了她——唤作夕颜的女子。
那日的风,卷着梨花胜雪,碎玉般纷纷扬扬,她转身回眸的瞬间,像是九天玄女下了凡尘,哪怕她眼尾微挑的弧度比冰棱还要清冽,却依然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忽地觉得,原来古人诚不我欺: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这世上真有这样一种女子:她不必施朱傅粉,不必环佩叮当,只需往春日的花树下盈盈而立,便能让漫天花雨,都沦为了她的背景。
也让他——天启太子赫连枫,
一眼万年……
第83章 夕颜她人呢?
摄政王府。
萧南晏从太师府上归来,踏入府门时,已然是入夜时分。
待梳洗以毕,回到寝殿之后,他下意识地朝寝殿门侧望去。
只见墨刃身姿笔挺地立在门翼处,目不斜视。
萧南晏微微皱眉:
“今夜,不是夕颜站殿么?她人呢?”
“王爷,夕颜她、她……”
墨刃听闻,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萧南晏见状,眸中寒芒一闪,眼神瞬间凌厉,声音蓦地提高:
“回答!她人呢?”
墨刃身子猛地一颤,他咽了口唾沫,稳了稳心神:
“王爷,今日属下与夕颜奉您之命,陪着太妃去梵音寺为老王爷做佛事,回来的路上,太妃说她的簪子落在梵音寺,让夕颜去取,结果,就不见她的影子了!”
萧南晏刚刚端起案上的茶杯,还未送到嘴边,动作陡然一滞。
他抬起头,目光紧锁夜刃:
“没回来?”
接着,语气愈发冰冷:“没派人去找?”
墨刃忙不迭地点头:
“找了,寺院沙弥说,夕颜确实曾返回梵凡寺,但她取完簪子就走了。凭着她的武功,想是遇到其他事耽搁了,也许,一会便会回来!”
萧南晏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重重搁在案上,茶水四溅。
夜刃吓得浑身一抖:
“王、王爷!”
“再派人去找!查不到她的消息,你也别回来了!”萧南晏厉声吩咐。
“是!”
墨刃战战兢兢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萧南晏望着墨刃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忽地有些烦躁。
他在殿内来回踱步,思索片刻,最终还是转身出了大殿,脚步匆匆,直奔祠堂而去。
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绕过假山池沼,终于到了祠堂门前。
他轻轻推开祠堂的门,一阵袅袅香烟裹挟着低低的诵经声扑面而来。
他的母亲苏纤柔,换上了一身素净衣衫,身姿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捻动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听到身后脚步声,原本规律的木鱼敲击声戛然而止。
苏纤柔缓缓放下手中木鱼槌,慢慢转过身子,目光柔和地看向萧南晏:
“晏儿,你来了!”
萧南晏唤了一声母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双手稳稳将太妃扶起,语气关切:
“母亲,夜深露重,您还在诵经礼佛,可要保重身子。”
说罢,扶着太妃在一旁的案几旁落坐。
两人坐定之后,萧南晏率先开口:
“母亲,今日去梵音寺给父王超度,佛事可还顺利?寺里的高僧们,可曾尽心?”
苏纤柔微微颌首,神色平静:
“法事圆满,高僧们皆尽心尽力,想来,你父王在天之灵,也能感受得到。”
萧南晏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稍作信顿,他话锋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儿方才听闻,今日回来路上,母亲的簪子遗落在梵音寺,您命夕颜回去寻找,可有此事?”
苏纤柔听他提起夕颜,原本平和的面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轻声说道:
“嗯,确是让夕颜去寻找了。”
萧南晏何等敏锐,瞬间捕捉到了母亲细微的异样,直觉此事定有隐情。
他不动声色,微微前倾身子,语气依旧温和,只是多了几分试探:
“夕颜她至今未归,她没有到过您的祠堂罢?”
太妃被他这般直视,手指轻颤,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母亲……也不知,许是她自己有事耽搁了罢。但愿她能寻到那枝簪子,毕竟,那是你父王留给母亲的念想。”
“嗯,簪子确实重要。不过……”
萧南晏眉头微蹙,却隐隐透着不容敷衍的强硬:
“母亲,夕颜是儿子八年前亲自从南昭带回摄政王府,她虽为婢子,却也忠心耿耿。这些年,为了咱们府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只是名弱女子,这夜半更深的不回王府,怕是别出什么事罢?”
苏纤柔眸光颤动,手上却捏紧了腕间盘错的佛珠:
“那你便派人好生寻找,也怪母亲,当时应该让个侍卫寻找便好。夕颜这般年轻美丽,可勿生了什么事端。”
第84章 一步错, 步步错
萧南晏盯着自己的母亲,微微眯起双眸,那狭长的眼眸仿若幽潭,寒芒隐匿其中。
少顷,他缓缓开口,略带喟叹:
“母亲,佛门有训,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此乃修行之本。存害人心,犹如暗夜邪火,终将自焚其身;言说虚妄,则似明镜蒙尘垢,难映本真。”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向祠堂内香烟袅袅的佛像,神情肃穆:
“今夕之事,关乎人命。儿臣深知母妃向来虔心向佛,可若因一时之念,隐瞒实情,误导于人,岂不是有违佛理?”
苏纤柔原本苍白的脸上,愈发没有血色:
“晏儿,夕颜她、她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萧南晏闻言,目光越发冷冽:
“母亲,您怎么知道她无性命之忧。或者,您可否如实告知,今日在梵音寺中,可发生什么事么?”
“没,没有!”
苏纤柔立即否认。
“母亲,今番您为父王超度,祈愿他往生极乐,此乃大善之举。然佛门教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母妃因一念之差,致人性命受损,此恶业缠身,必累修行。父王泉下有灵,亦难脱轮回之苦,怎得安稳登极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