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琮微笑抚掌,示意大家尽情言欢。
可是,他的目光,亦是若有若无地在苏纤柔的身上流连。
夕颜看着在座众人假意逢欢的模样,心中微漾:
苏蓝田虽是萧南晏的舅父,可他却是赫连琮的心腹之臣。这些年,牵掣萧南晏朝内大权的主力,便是这位舅父大人。
他其实在朝堂上,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
萧南晏推行的屯田令,会触动到朝内门阀的佃户利益,便有御史台接二连三弹劾“与民争利”;忻州人马军需调配,苏蓝田总能以“国库空虚”为由,将粮草一再克扣,摆明了不想萧南晏兵力渐丰;就连萧南晏举荐的青年将领,也会在御前考核时,被苏蓝田以“资历尚浅”为由,调去苦寒之地做监军。
她曾在萧南晏的书房中,见过一份密报。
言及苏蓝田暗中将萧氏商队的盐铁路线泄露给南昭,致使运往边军的物资,三次遭劫。
而每次朝会争执时,苏蓝田总以“舅甥一体”为名,拍着萧南晏的肩膀笑谈:
“南晏啊,你还年轻,做事尚再稳些!”
这哪里是舅父,分明是插在萧南晏心口的一把软刀,平日里温言笑语,却在最要害处,见血封喉。
夕颜不知道,太妃想要与赫连一族联姻之举,是对是错。于她而言,一方是自己的夫家,一方是自己的娘家,至于赫连琮,他们之间似又千丝万缕……,站在她的角度上,她确实不希望两相残杀。
可是,凭着萧南晏对赫连一脉的恨,深入骨髓,又怎会受制于人?
怕是这桩婚事,除了赫连姝和太妃,没有一个人出自真心。
就连赫连琮,很难说不是出于对萧南晏的试探。
这一局,究竟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人?
蔓萝不似夕颜心思缜密,顾虑周全,整场宴席下来,她觉得既乏味,且无趣。
此刻,她竟有些后悔,自己没事吃饱了撑的,进宫做甚?
看着别人大吃大喝,她却饥肠辘辘,腹内空空,不禁馋虫大作。
尤其,让她腻歪的是,楚烬那双贼眼,一会落在夕颜身上,一会又在她的身上扫量,时而沉思,时而露出鄙夷之色。
她顿觉身心不爽。
看来,这个狗东西,还是欠收拾!
第110章 你究竟是谁?
蔓萝强忍着,又站了一会,借口出恭,寻个机会溜出了长乐宫。
鎏金殿宇的热闹忽然远了,蔓萝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小鸟出笼一般地撒欢。
这会,小腹又咕噜噜地叫起来,蔓萝揉着肚子直奔御膳房后巷——她曾经潜入过皇宫几次,早把偏门路径摸得门儿清。
趁着厨子们忙碌的间隙,她熟稔地从蒸笼底下摸出油纸,包了只金黄油亮的烧鸡。
余光瞥见案上码得整齐的桂花糕,顺手抓了一包——夕颜那丫头最喜甜食,不像她,就喜欢喝酒吃肉。
想着,她这会定也饿了,索性给她带包御用糕点尝尝。
转身想要退出御膳房之际,她瞄见墙角处并排摆放着几坛桂花酿,顺手抄起一小坛,一溜烟跑了出来。
她想了想,忆起夕颜说的,清溪小筑僻静无人,适合坐享美食。
所以,她偷偷避开人流,踩着青苔小径,晃进清溪小筑。
此刻,梨花已榭,樱花盛开,微风拂过,小溪旁水波荡漾,花瓣偶有飘落,空气怡人,芬芳四溢。
这里美不美的,蔓萝不在意。
之所以挑中这里,一是僻静,二是是吃完烧鸡,顺便可以在溪边涮手。
她寻得一株樱花树 ,往石凳上一坐,扯开油纸,搂着烧鸡就啃。
吃了几口烧鸡,有些干渴。啪嗒一声,启开洒壶,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口桂花酿。
吃美喝爽,她惬意地晃着纤细的腿,哼起了勾栏里听来的小调,带着三分泼辣,七分浪荡:
“东街的郎哟西街的汉,腰间银钱叮当响,妹爱那俊俏的哥哟,更爱那杀猪的汉,手起刀落断肝肠……”
尾音拖得老长,惊得树上宿鸟扑棱棱飞远。
她咯咯娇笑,低口咬了一口鸡腿,笑出梨涡:
“……断肝肠哟……”
接着,她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忽闻身后,传来一阵衣摆轻响。
转头望去,却见有一美男,正立在月洞门处,赤色衣袍被暖风吹得猎猎作响,眉间,凝着冰碴子般的冷意。
竟是楚烬。
“摄政王家教堪忧,一个小小婢子,竟也敢在宫中偷嘴!”
他一双锐利的眼眸,扫过蔓萝脚边的鸡骨头,目光在她油光发亮的嘴角顿住,嫌恶地蹙起眉头。
蔓萝一见是他,觉得分外晦气。
这厮真他娘的是阴魂不散,怎么她走到哪里都能撞见他?
还是,他对她起了疑心,有意试探?
不过,蔓萝才不怕他。
她慢条斯理地舔了舔指尖,站起身来,恭顺地福了个礼,说出的话来,却是没有半点的敬意:
“国师大人管天管地,还管奴婢吃鸡?难不成您平日里只喝露水,连人间烟火气都闻不得?”
说着,她又撕下半只鸡腿,塞进口中,故意把鸡骨头咬得咯咯作响。
楚烬盯着樱花树下那个大快朵颐的粗野女子,莫名想起,一月之前,梨花树下那个白衣女子回眸的模样,宛若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一般。
再对比眼前这个满手油渍、大口吃鸡的货色,嫌恶更甚。
同样的场地,同样都是女人,这差距怎地就这么大呢?
楚烬皱眉逼近:
“你叫红缨?”
他对这个女人,一直有所怀疑,不知道为何,从第一眼见她,就觉得浑身不得劲,莫名地,将她和那个紫刹联想到一起。
尽管,容貌不同,声音不同,甚至气味不同,可是,就是有股子熟悉感,令他坐立不安。
眼见着,那个女人偷偷地溜出大殿,他也尾随而至。
她的一举一动,尽数入了他的眼。
他只觉得,血液里的暴戾,像是被野火燎过的荒原,明知该要克制,却压都压不住。
蔓萝眼见着他向自己缓步走来,步步威压,知他生了疑心,并未慌张,却是嫣然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烧鸡,向楚烬凑近:
”国师,你是不是也想尝尝这烧鸡的味道?”
两人咫尺之遥,楚烬蓦地停下,只因,蔓萝身上的酒气,混着肉香扑面而来,令他竟忍不住后退半步。
“好一个肆意妄为的婢子!”
蔓萝伸出丁香小舌,舔舐唇边的酒渍,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衬得那张娇艳的脸,多了几分妖冶。
楚烬只觉得喉咙微微发紧:
“你究竟是谁?”
第111章 滚远点,你这个恶心的女人!
蔓萝歪头看他,忽然咯咯笑出声来。
她忽然就没了吃的兴致,将手中烧鸡卷进油纸,放至青石桌上:
“奴婢是红缨,国师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
语毕,转身,准备去溪边清洗一下手中的油渍。
只不过,蔓萝踩着漆边湿润的鹅卵石往前挪步,耳尖却敏锐地捕捉到,身后锦缎摩擦的窸窣声。
她盯着平静的溪面,见那团赤色影子越靠越近,竟缓缓举起了巴掌!
蔓萝心中一声冷哼,楚烬这厮,又想使这一招,他还想故技重施,像上一次在梵音寺偷袭夕颜那般,试探她么?
想得美,索性,本姑娘那便恶心你一把!
眼见着溪中那个倒影已到身后,蔓萝佯装脚下一滑,整个人像片被风吹乱的枯叶,打着旋儿往后倒。
楚烬抬起胳膊,刚想一巴掌呼下去,却没想到,他想要暗袭的女子,竟像是没有站稳,打着卷地摔过来。
他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退身。
“啊,国师救我!”
不想女人似是把他当作救命的稻草,惊呼一声,那双油腻腻的小手,就那般华丽丽地揪住了——他新制的蜀锦红袍。
楚烬瞪大眸子,眼睁睁地看着,几块粘着肉屑的碎骨,从她的掌心掉落,正卡在他腰间玉带的镂空纹样里,一双好看的剑眉,瞬间嫌恶地凝作一团。
他捏着袖口想扯回衣袍,可是,力度似乎大了一些,女子非但没有松手,身子却顺着他的力气,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脚下踩的是湿滑的鹅卵石,被蔓萝这剧烈的冲击,没能稳住身形,整个人向往栽了下去。
身子倒地的瞬间,女子那绵软无骨的身子,也跟着压了下去。
由着惯性,好巧不巧的,那带着咸香调料味的樱桃小口,吧唧一声,贴上了他的唇瓣,那纤长的睫毛扑簌簌地扫过他的脸颊,鼻尖上还蹭上了她唇边的一粒烤鸡碎屑。
楚烬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胃里竟是一阵痉挛。
“国、国师,真是对不住……”
女子小油手拄着他的胸膛,依然跨坐在他的身上,似是没能从受惊中回过身来,一脸的惊悚,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