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行至湖畔，一条宽敞豪华的画舫正静静停泊。
赫连枫率先登船，萧南晏跟上，待夕颜踩上般板之时，赫连枫伸手欲扶，却被萧南晏不着痕迹地隔开。
众人踏着舷梯鱼贯而入。
夕颜乍一抬眸，便被画舫内的气派惊住。
整艘画舫雕梁画栋，红漆鎏金的廊柱撑起三丈见方的宴厅，宽敞得足以容纳百人起舞。
中央檀木长案上，玉盘珍馐层层堆叠，桂花酿的甜香混着炙肉焦香扑面而来，令人醺然。
众人尚未落座，忽听得内舱传来环佩相撞的清响。
珠帘被银钩挂 起的刹那，馥郁的牡丹香裹挟着女子娇笑声倾泻而出。
随即，四名宫女神态端方地持着团扇分立两侧，在她们的簇拥下，两名妙龄女子款步而出——
左边的赫连姝头戴累丝金凤钗，莤色宫装绣着并蒂莲纹，精心描绘的黛眉，衬得眼波流转；右侧苏莞，身着鹅黄色襦裙，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嘴角噙着温婉笑意，腕间珊瑚镯与脚下金缕鞋踏在金丝地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
赫连枫一见是她二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姝儿，你怎么不请自来？”
赫连姝却娇笑着款步上前，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
“皇兄，晏哥哥，游湖这般有趣的事，竟把姝儿和莞儿撇下，也太狠心啦！”
话虽嗔怪，语气却甜得发腻。
苏莞一脸羞涩，轻唤一声：“枫哥哥！”
赫连枫哼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未作停留。
“既然来了，那便入座吧！”赫连枫的脸上，压抑着一丝愤怒。
“就是嘛，来都来了，哪能赶我们回去之理？”
赫连姝拉着苏莞落座，她紧挨着萧南晏，而苏莞则被她按在赫连枫的身侧。
说话间，赫连姝一双眸子，漫不经心地瞥向萧南晏身后的夕颜，带着几分审视与轻蔑。
夕颜有所察觉，秀眉微微颤动，心中暗叹：
看来，有这两个女人在，今日怕是不得安宁了！
第150章 既然太子准了，你便试试
画舫缓缓离岸，雕花船舷破开湖面，惊起无数红鲤跃出碧浪。
两岸青山染着新绿，层层叠叠的叶间探出几簇石榴花，殷红似火。
湖水泛着温润的光泽，倒映着天光云影，偶有蜻蜓点水，荡开圈圈涟漪。
这时，丝竹声从画舫深处悠悠传来，琵琶轻拢慢捻，笛声婉转悠扬，与潺潺水声交织成曲。
赫连枫端起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盏中晃动：
“今日设宴，一来是欢迎南昭二皇子远来天启，二来么，也是想换个轻松的法子，让诸位尽赏这初夏湖光。咱们抛却繁文缛节，畅饮畅聊，吟诗作对，不醉不归！”
说罢，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目光扫过众人。
谢湛起身回礼，一袭天青色长袍，衬得身姿清雅：
“多谢太子殿下盛情，天启山水美景，冠盖天下，今日有幸与诸位同游，实乃人生幸事。愿南昭与天启情谊长存，共赏这锦绣山河。”
言毕，他将一杯酒尽数饮尽。
画舫行至湖心，几片碧绿的荷叶铺展如毯，粉白的荷花或含苞欲发，或迎风盛放，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葱绿的水草在水中摇曳生姿，随波轻摆，宛如美人起舞。
赫连枫望着眼前的美景，兴致盎然：
“今年的荷花，倒是开得早些，真是为这风光增添些许颜色。既是如此，咱们不如行飞花令更有趣些！”
谢湛并非天启人士，不懂何为飞花令，饶有兴致地问道：
“太子殿下，不知当如何玩法？”
“比如以某字为令，甲说一句第一字带有此字的诗句，乙要接续第二字带有此字的诗句，以此类推字的位置，所接诗句不得重复，还要平仄工整，若三息内未能接出，便罚酒三盏！”
谢湛抚掌而笑：“原来如此，甚是有趣！”
赫连枫执起酒壶，将琥珀色酒液，亲自斟入众人杯中，朗声道：
“既是孤提议，那便由孤先来这第一句，那便以花字为令：花垂玉露怜幽草！咱们按座次类推，南晏，花在第二字，你要接何诗句？”
萧南晏指尖摩挲着青玉酒盏，略一沉吟，接道：
“飞花盛时春欲晓。”
赫连姝发间金凤钗随着动作轻颤，笑得花枝招展：
“晏哥哥好才情，花在第三字，姝儿接：云鬓花颜金步摇。”
轮到苏莞，她羞红了脸颊，声音温婉如春水：
“花在第四字，莞儿献丑：小径迷花莺啼早。”
谢湛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喉间溢出低笑：
“有趣，有趣。花在第五字，那本王也便附庸风雅：蝶舞芳丛花月鸟。”
傅云卿轻晃几下手中折扇，眼尾勾起笑意：
“花在第六字，我便接：绿柳垂丝百花娇。”
最后一字，刚好轮到楚烬，他薄唇一撇，连灌三杯酒：
“自罚三杯！本尊对吟诗作赋没兴趣！”
赫连枫微微一笑，自是知道楚烬的脾气，也未嗔怪：
“知你素来最厌这些，自罚了也就罢了。只是这飞花令的尾字，总要有人来接。”
他的目光在舫内巡视，忽然扫过萧南晏身后低垂眉眼的夕颜身上，眸子一亮：
“孤曾与夕颜姑娘有过长谈，知她腹中锦绣，这第七字，便由她来接罢！”
此言一出，画舫内顿时寂静如渊。
苏莞手中的银箸险些坠落，原本温婉的笑意僵在嘴角。
倒是夕颜，惊得后退半步，裙裾扫过冰凉的船板，屈膝福身：
“殿下谬赞，奴婢出身低微，才疏学浅，岂敢在诸位贵人面前班门弄斧？”
“有何不可？”
赫连枫端起玉盏轻抿，目光如温风和煦：
“今日不过是雅兴，没有身份贵贱之分，孤准你便是！”
赫连姝冷笑出声：
“皇兄这话说得蹊跷，何时规矩都改了？让个婢子与贵人同席，吟诗作对，传出去怕是会惹人非议。”
赫连枫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
“今日这场聚会，是由孤提出，规矩，自然是由孤来决定。”
一直沉默的萧南晏突然开口：
“颜颜，既然太子准了，你便试试。”
赫连姝眼见萧南晏也替夕颜说话，眼尾的胭脂红得越发刺目：
“既然你的主人发话了，你若是接不上，可也要罚酒三杯的！”
夕颜无奈，只得再次福身：
“奴婢遵命。”
第151章 夕颜姑娘，且先留步
还未待夕颜出声，这时，坐在赫连枫身侧的苏莞，忽然开口：
“夕颜姑娘，太子殿下说你腹有诗书，既然如此，方才我们六人已行六句，不如，接下来，你行两句，凑成一首工整的七言八句，最后一字紧扣在花字上，可否？”
傅云卿轻轻哼了一声，折扇在掌心“啪”地合拢，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心中暗自腹腓：
世人皆道苏家千金温婉如水，偏这醋意发作时，倒比六月暴雨还来得迅猛，当真是容不得他人沾了半点心上人的目光。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夕颜的身上。
她抬眸望向湖面浮动的荷花，在日光下宛如素色琉璃，几只鹭鸟翻飞，沉吟片刻后，轻声开口：
“那便应下时景，当以‘翠盖红裳香盈袖，惊飞白鹭掠荷花’作收尾罢。”
诗句落定，画舫内先是死寂般的沉默，随即，赫连枫抚掌而笑：
“好一个惊飞白鹭掠荷花，既应情应景又合韵脚，最后一字以花字收篇，当真妙极！”
谢湛望着少女低垂的眉眼，日光为她清丽的侧脸，镀上一层金光，杯中酒液随着他颤抖的指尖，泛起细密涟漪，恍惚间， 记忆深处的画面骤然翻涌——
十几年前的夏日，他的母后，南昭皇后江晴月身着月白纱裙，与父皇在轻舟碧水间执手欢笑。
彼时的母后，眼角眉梢尽是温柔，吟诵诗句时唇齿间溢出的笑意，竟与眼前这少女渐渐重叠。
他忽地放下杯盏，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夕颜姑娘，不知你哪里人氏？芳龄几何？”
夕颜被谢湛这突兀的质问惊得一颤，可还是微微福身，礼貌作答：
“回禀殿下，奴婢已至及笄之年，家乡…南昭。”
“什么，你是南昭人？”
谢湛霍然起身，锦袍扫落案上玉盏。
他死死盯着少女的的面容，耳畔轰然作响——南昭？及笄？
相似的容颜，如出一辙的神态，还有这年龄，这巧合太过惊人，竟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
妹妹刚出生不到一天，便被皇祖母的人抛下黑水湖，怎么可能生还？
难道，世间真有与母后长得如此相似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