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何事?”
马背上的覃珣朝她投来温和目光。
骊珠脸上笑意蓦然凝固。
“……没什么,”她笑了笑,“辛苦你了,忙了一日还要随我回去继续商议运送粮草、给军士们送军饷奖赏的事。”
覃珣答:“分内之事,公主何须客气?”
骊珠颔首,放下车帘。
适才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她唇角垂下。
她竟一时喜不自胜,将裴照野在清河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竟下意识掀开车帘,以为他就在外面。
如此算来……他已经出征三个月了。
从清河郡寄回来的大多都是军报,偶尔有家书,但这半个月都是顾秉安代笔。
有这么忙吗?都没时间给她寄信。
骊珠扁扁嘴。
发现身旁公主蓦然泄气,软绵绵地躺回她膝上,玄英笑而不语地摸了摸她的乌发。
晚膳是薛道蓉派人送到公主府的家常菜。
自从之前在公主府议事,闻到过薛道蓉派人给覃珣带来的菜肴后,骊珠嘴上虽没说,但暗暗嘴馋已久。
公主府的膳夫擅长绛州菜,薛道蓉做的却是雒阳的家乡口味。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雒阳菜了。
不过,让骊珠意外的是,今日覃珣府上来送饮食的仆人,手里提的是两份食盒。
覃珣微笑道:
“上次见公主瞧了好几眼,我斗胆猜测,公主应该是想吃家乡菜了,便让家母多备一份,公主若不嫌弃,还请尝尝家母手艺。”
两份食盒一模一样,盖子一揭,骊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侍立在旁的长君布菜试菜,确认没问题之后,骊珠才动筷。
……薛道蓉这个人,人是真讨厌,可菜做得也是真香啊。
夹了几筷子鲜嫩鱼肉,骊珠大快朵颐时,忽而发现这盘炙羊肉竟然加了花椒。
抬头一看,覃珣那份与她的一模一样。
可覃珣饮食清淡,从不食花椒。
骊珠问:“你不是不吃花椒吗?”
“原来公主还记得。”
覃珣有些意外,抿唇笑了笑:
“家母之前向我询问过公主喜好,知道公主嗜甜,又喜欢麻而辣的口味,今日是特意为公主准备的饮食,当然遵循公主口味。”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侍奉公主本应如此。
可落在骊珠耳中,却有些说不明的滋味。
同样是侍奉公主,前世的她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前世家宴时,薛道蓉偶尔也会做几道拿手菜,但都是依照覃珣口味准备,清淡为主。
骊珠倒也不缺她这几道菜吃,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薛道蓉也会为了让她吃得满意,而违背她儿子的口味。
薛道蓉在讨好她。
意识到这件事,骊珠心中泛起无限感慨。
“你娘的手艺很不错。”
“公主满意就好。”
“这菜做得……真的很合我胃口。”
覃珣抬眸看她一眼,似觉得她话中有深意,然而默默揣摩许久,却不解其意。
“……你在琢磨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吗?”
骊珠忽而歪头看向他。
覃珣一怔。
骊珠笑了笑:
“字面意思而已,不用想太多。”
骊珠的话的确毫无深意。
她只是忽而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权力。
为了覃珣的前程,薛道蓉会讨好她。
她一个眼神,覃珣就会揣摩她的心意。
今日她违背礼法,直视那些世族男子,他们虽然意外,却也很快适应,对她毕恭毕敬,言辞间俱是亲近之意,还颇有些争先恐后。
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
这么几个人围着她,便能将她哄得有些飘飘然。
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如此待她,骊珠试想一下,都觉得浑身燥热,自信心急速膨胀。
“吃完了就开始议事吧,你也能早些回家。”
喝下最后一口汤,骊珠让人撤下食案,将桌上文书卷册摊开。
覃珣的注意力却不在桌案。
事实上,他此刻也和骊珠有同样的感觉。
浑身燥热。
急速膨胀。
有点像是吃了酒,但又并没有醉,神智清醒,只是比正常时要……兴奋一点。
他视线扫过公主伏案时露出的一截雪白后颈。
烛火燃烧,随着议事进程一点点推进,这种感觉却并没有消失,覃珣努力专注于公务,却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公主,您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
覃珣定定瞧着骊珠的唇。
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骊珠抬头:“有,很有感觉。”
覃珣眼睫颤了颤。
“——感觉今晚可以通宵将这些事一并敲定,这样就能赶在雨季之前让辎重队出发,免得路上泥泞,多耽搁一日,路上的消耗就多一分。”
骊珠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常吃过饭总会困一会儿,但今日却精神百倍。
“不过,你的身体扛得住吗?”
思索了一下,覃珣诚实回答:“我好像……也有点亢奋?”
“很好,那就今晚通个宵吧!”
骊珠将长君叫进来,吩咐他多点些灯烛。
“肯定是因为今日与谢先生谈得酣畅淋漓,所以才这么浑身是劲!趁着今天这个劲头,不仅粮草的事要定,郡内各城的城防工程刚呈上来,还有什么缺漏,今晚也一并议定……”
覃珣模模糊糊,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
因为他方才一念之间,想到的尽是一些糜艳风流的事情,比之前那一次,清晰得多,也更强烈得多。
可哪怕他再倾慕公主,公主也已经嫁为人妇。
且此刻裴照野行军在外,为国搏杀,他岂能趁人之危,生出这种卑鄙下流的念头?
……难不成,他与薛二之流并无区别,也是个管不住自己,喜好人妻的下贱淫虫?
覃珣定在当场,满心羞耻至极。
他抓起一旁的茶水,痛饮一口,猛然起身。
正伏案奋笔疾书的骊珠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我……”
许是门外有风吹入,覃珣只觉得自己的神思骤然清醒过来。
“你想回去?”骊珠试探问,“你要觉得累了,回去也行,我感觉我今晚一个人也能草拟好。”
“……”
覃珣坐回了原位。
“无事,只是有些热,想吹吹风……这茶是什么茶?”
骊珠重新低下头:“不知道,这得问长君,都是他准备的。”
覃珣想了想,又替自己斟满一杯。
“这茶……挺好的。”
清心败火,令人心如止水,确是好茶。
骊珠并不喜欢喝茶,她此刻火气正旺,精神亢奋,连文书都是一目十行,但却没有半分遗漏。
只是不知为何,效率极高之余,脑子里又时不时蹦出裴照野的模样。
“诶,还好裴照野不在,不然他肯定不准我睡得这么晚。”骊珠小声嘟囔。
覃珣抬头瞥她一眼。
隔了一会儿,丑时三刻,他又听见她一边研墨一边道:
“……覃玉晖,你知道吗,虽然裴照野字写得特别烂,但他研墨研得特别好,比长君还熟练呢。”
覃珣不爱听,但还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寅时二刻,骊珠将寄去给下面几个县的城防文书垒到一边,伸了个懒腰。
“肩膀好酸……要是裴照野在就好了,他可会给人捏肩了,但上次丹朱跟我说,他的指力可以捏碎人骨,真的吗?人真能徒手捏碎人骨吗?”
跪坐太久的骊珠伸直了腿,活动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很快她又仰面倒在席子上,双手叠在胸口上,笑得甜如蜜糖:
“算了,就算真的能,反正也不会捏我的骨头。”
他才舍不得呢。
覃珣:“……”
骊珠这夜充沛的精力,直至辰时终于耗尽。
听了一晚上的“裴照野”,覃珣从没有如此归心似箭过。
“等等。”
骊珠拦住他,将一封书信递给他,眼尾弯弯:
“你回去的路上,顺便替我把这封信也一并送了吧,多谢了。”
覃珣低头看了一眼。
【裴照野亲启】
这封带着覃珣的怨念的信,数日后抵达清河郡。
顾秉安带着两封信步入大营。
营帐内,裴照野裸着上身,医师刚给他上过药,见顾秉安进来,他抬手勾了勾,示意顾秉安先把左手的那封家书拿来。
顾秉安阴阳怪气地笑:
“将军伤成这样,都不肯跟公主提半句,还不急着看军报,先看家书,将军真是英明神武啊。”
“慌什么,军报真有大事,你肯定是连滚带爬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