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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_松庭【完结】(157)

  她嗓音温和,然而语气却隐含着不容纠缠的决然。

  覃珣背脊蓦然一僵。

  她不是南迁至雒阳,一无所有的白板皇帝,他也不是与天子勠力以匡天下的权臣。

  她会倾听他们每一个人的意见,但她不是世族选出来的傀儡。

  没有人,可以做她的主。

  她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点。

  在骊珠柔中带刚的注视下,覃珣眼睫微动,面上厉色逐渐消融。

  很奇怪。

  他并不觉得难过或是恼怒,反而从她此刻的决然中汲取到一种安定的力量。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兰台四季流转,洛北几度动荡,他看着她长大。

  她不是他选择的妻子,她是他替自己亲自选择的君主。

  既然如此,他还在怀疑什么,质疑什么呢?

  肃肃如松下风的世族公子起身,振衣敛衽,朝着骊珠一拜。

  “无论公主做出怎样的抉择,我与公主共进退。”

  ……

  落日圆融,照得营中一片血色。

  五大三粗武将和玄袍高冠的文臣在远处乌压压一片,围着这座大帐,虎视眈眈。

  一把孤刀立在帐前,没地三寸,像块无声的碑,威慑着这些人。

  “……公主就在帐中,欲召见诸位文官。”

  众文官刚跟那些武将舌战一场,斗志正浓,一听这话,一群老头立刻杀气腾腾冲入帐内。

  进帐的时候还不忘绕开那把刀,连衣角都不敢沾上半分。

  覃珣的视线落在不远处。

  “你不进去护驾吗?”

  正与华医师谈话的裴照野抬起头来。

  他手里握着一只药瓶,听到覃珣的声音,朝他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几个老头而已,她一个能打十个,哪儿用得着我?更何况,该防的恐怕不是他们。”

  覃珣拢起眉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在吃这些飞醋吗。

  “裴照野……”

  “趁我不在,竟敢给公主的饮食里加这些补肾益精的东西,什么冰清玉洁的世族公子,哪家世族公子是靠爬床加官进爵的?”

  覃珣浑身一颤,望着他瞠目结舌,一时哑然失声。

  “……什么补肾益精的东西,你简直无中生有!”

  见他如此反应,裴照野就心中有数了。

  想也知道不会发生什么,补品又不是春药,更何况他还留了败火茶让长君给覃珣喝,他就是有心也无力。

  裴照野扭头:“华医师,您说呢?”

  华医师微笑道:“这个嘛,这些时日伺候公主贵体,的确发现公主有大补的迹象,据我观察,应该是出自覃公子家中送来的饮食。”

  “不可能,我何时——”

  覃珣下意识否认,但很快又想起了什么。

  自打母亲渐渐接受薛家的注定的结局后,她对公主再无之前的敌意,但是对裴照野的执念却愈发浓烈。

  母亲固执地告诫他,绝不能输给裴照野,一定要比他更能得公主的欢心。

  如果是母亲……她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覃珣的脸色由青转红。

  “看来覃公子是想起这回事来了。”裴照野悠悠道。

  “此事我自会向公主请罪,不劳裴将军操心。”

  “请罪?是替你自己请罪,还是替你母亲请罪?覃公子可得说清楚,胡乱顶罪,这是把公主当成昏君糊弄呢?”

  裴照野似笑非笑,却句句话咬在要害。

  覃珣冷硬着脸道:“我母亲不过一内宅妇人,裴将军何至于此?”

  裴照野朝华医师笑了笑,后者会意,留下几瓶伤药便告辞离开。

  他转而看向覃珣,槐树下,他笑意微敛,冷肃几分。

  “这话你该问问你母亲,我跟她之间谁更想要对方死,你应该很清楚。”

  “……”

  覃珣无言以对。

  “你也想不通这件事对吗?”他微微挑眉,慢吞吞道,“为何你母亲见了我就像见了鬼,对我又惧又恨,还生怕你遭我的毒手。”

  覃珣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下寂静片刻。

  “我想说的很简单。”

  裴照野抬脚上前半步,两人个头相近,都是人群中百里挑一的高挑。

  然而此刻覃珣近距离观察他的模样,才忽而发现,不只是身高,他们还有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

  仿佛有一击重锤敲在覃珣心口,他心底突然冒出个疑惑:

  一个女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欲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人恨之入骨?

  那双眼幽幽注视着他。

  “你母亲对其他人很差劲,但对你却无可挑剔,如今他弃你母亲于不顾,与旁人生儿育女,你若是个有良心的,日后与你父亲狭路相逢,不要有任何的心慈手软,一切以公主的利益为上。”

  覃珣抿了抿唇:“这话不必你说,我心中自有分寸……”

  “我的意思是,即便公主要覃敬死,你也得递刀子。”

  覃珣霎时变色。

  他的确因父亲的冷情抛弃而愤怒,但那毕竟是养育他二十年的生父!

  “手刃生父,天理难容,裴照野,你未免也太……”

  “让你递刀子,没让你杀人,放心,手刃生父这种好事还轮不上你。”

  裴照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在覃珣骇然神色中,他抬脚朝着大帐的方向从容而去。

  之前杀气腾腾冲进来的老头们早已铩羽而归。

  此刻帐内只有玄英长君两人。

  裴照野扫了一眼自己的大帐,有这两位宫廷内官布置,不过眨眼,就从之前潦草简陋的模样变得舒适起来。

  两人向他见礼退下,裴照野朝榻边走去。

  之前只有一层薄褥,一床被衾的榻上,此刻铺了一层柔软蓬松的兔皮褥子,借去他衣裳暂穿的公主把头埋在被衾间,一动不动,像株埋在土里等着发芽的植物。

  “华医师说你之前崴脚的地方没伤到筋骨,但连日穿着那身泥衣,外伤得赶紧上药清理,快起来。”

  “……没力气。”

  瓮声瓮气的嗓音从被衾里传来,骊珠从宽袖里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后背。

  “伤得严重的地方都在背后,你替我上药吧。”

  裴照野应下,解衣之前,先去外头吩咐了一声,让守卫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守卫问:“那要不要让人先进来,把将军的物件搬去别的营帐?”

  裴照野高深莫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不必,今夜我就在住在这里。”

  守卫:“哦哦,将军公务繁忙,辛苦了。”

  “……明晚也住,之后都住。”

  那守卫摸不着头脑,试探道:“将军为了赤骊军的前途殚精竭虑,我替大家伙……谢谢将军?”

  裴照野盯着他的蠢样冷笑了一下,转头回帐。

  几名守卫颇觉莫名其妙,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扭过头看向对方。

  之后都住是什么意思!?

  为了赤骊军的前途,将军竟然向公主自荐枕席的消息在营寨内不胫而走。

  两个当事人丝毫不知。

  骊珠趴在榻上,裴照野替她解了腰带,褪下衣袍,露出大片擦伤的后脊,沐浴时被热水一浸,有的又渗出血来,和衣袍黏在一起。

  裴照野心脏一缩,涌出一股怒火。

  方才她说她的伤不严重,硬是要先见了这些人,安抚了他们之后再疗伤上药——她管这个叫不严重?

  他现在手指碾上去,她要是能不吭一声算她是条好汉。

  胸口怒意翻腾,裴照野冷冷瞧着那颗钻进被衾里的脑袋,压着火气道:

  “……觉得疼就跟我说,我会轻点。”

  骊珠哼哼一声以做回应。

  他其实下手已经轻得不能再轻,虽然有点疼,但尚在能忍的范围,骊珠从头到尾也没吭一声。

  “到底是我上药包扎的手艺好,还是公主练了几日剑,就变成铁打的了?真的不疼?”

  骊珠答:“不疼。”

  刚说完,裹住脑袋的被衾就被人掀开,裴照野坐在脚踏上,曲着腿理了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看着她的眼。

  “那你哭什么?”

  骊珠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好多眼泪。

  她睁着眼,脸上湿漉漉的,又因蒙在被衾里太久,双颊潮红,有点迷茫的样子。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不疼啊。”

  裴照野的眸色幽静,他不吭声,只是一手托起她的脸,一手用巾帕给她擦脸。

  他擦得很仔细,她也很乖,由着他摆弄。

  “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吓人。”骊珠先开口问,她的声音还有点哑。

  “在后悔。”

  “后悔什么?”

  骊珠闭上眼,被一条热乎乎的巾帕覆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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