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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_松庭【完结】(55)

  另一半铜虎符从他怀中掉出,陆誉持符相合,公示于众。

  这是他离开雒阳时,明昭帝交给他的半枚符节,可调动一郡守备。

  有好几次,陆誉都想使用这枚符节,却都被公主阻拦。

  她道:

  皇权旁落,伊陵郡未必肯认这枚符节,除非十拿九稳,否则绝不能轻易将这枚符节示众。

  到现在,终于时机成熟,到了启用这枚铜虎符的时候。

  “裴山……裴将军。”

  陆誉将符节交到裴照野满是血污的手中,眉宇凝重:

  “公主设计保住丹朱等红叶寨好汉,自己却被赵维真软禁于官署中,公主身边无一人护卫,生死俱在旁人一念之间,还望将军得此符节后,速去救援。”

  说这话时,陆誉抬起眼帘,目光冷锐。

  一枚小小铜符,代表的是伊陵郡的三千军队。

  此人年纪轻轻便成为一方匪首,绝非凡夫俗子。

  他不缺兵力,缺的就是名正言顺,若他生出异心,夺此符节,占领伊陵郡,那公主岂不是将自己送入虎口?

  陆誉紧盯着眼前人的神态,看到他鼻翼翕动,唇线紧抿,长眉压着一双冷厉瞳仁,握住长枪的那只手背上迸起粗大青筋。

  整副身躯里,蓄满了极可怕的怒火。

  ——是怒火,而非野心。

  将明未名的天色下,裴照野对陆誉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目视前方,望着一片寂静的城池道:

  “徐弼,你点五百人随我一道入城救驾,余下兵马皆听陆誉、郑丹朱二人号令,守住城门,午时之前,不许任何人从城门出入!”

  -

  另一头,襄城官署内。

  与老鼠大战半个时辰,并节节败退,无路可走的骊珠,听到有人缓缓推开了房门。

  门外些微天光映入内室,有迟缓脚步声渐近。

  那只欺软怕硬的老鼠听到脚步声,吱吱两声,钻进了墙角的老鼠洞内,消失不见。

  蓬头垢面、泪痕未干的骊珠,与白发老者对上了视线。

  骊珠顿时想到了那日裴照野说的——

  期待看她和六十岁老头决一死战。

  这下是真的要决一死战了。

  “崔时雍。”

  骊珠抚了抚自己被老鼠吓乱的鬓发,强自镇定,缓缓坐回席上。

  “你终于来了。”

  一语不发的老者脱履入内,在骊珠的注视下,他一身官袍,款款坐在骊珠对面,仿佛他是受邀前来的客人。

  然而一开口——

  “公主可有何遗言?”

  骊珠道:“赵维真将我软禁在此,派重兵看守,摆明了没有取我性命的念头,你杀了我,今夜要如何走出这个官署?”

  “臣既然今夜来此,便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骊珠呼吸一凝,难以理解地看向他。

  “……你对朝廷,仇恨深重?”

  崔时雍垂眸道:“虽有怨怼,却无仇恨。”

  “那就是,我在不知情的时候做了什么,冒犯了使君?”

  “公主久居深宫,与臣从无往来,怎么会冒犯于我?”

  骊珠大怒:“既然都没有,崔时雍,你为何百般设计,要置我于死地!”

  “因为公主非死不可。”

  崔时雍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浑浊瞳仁里流淌着一种陈旧的执念。

  “为了南雍的江山社稷,还请公主,随臣一道赴死吧。”

  他双手伏地,朝骊珠深深叩首。

  “……”

  崔时雍的眼神和语气都格外平静,衬得他更加癫狂。

  骊珠踢开桌案就要朝外求救,然而崔时雍却动作极快,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拔剑指向骊珠。

  “公主不要做徒劳的反抗,我已经让外面的守备已退至院落外,你逃不……啊!”

  “滚开吧你!”

  骊珠拔剑砍飞了他的长剑,其实她本来是想砍他手腕的,奈何短剑不够长,但即便如此,也将崔时雍整个人震开。

  他完全没料到一个深宫公主会突然暴起。

  崔时雍本就是文臣,虽习六艺,但毕竟年迈,骊珠这一剑砍得他措手不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连柱子旁的灯台也撞翻。

  眼看骊珠就要冲出去,崔时雍顾不得许多,竟也老当益壮,爬起来抓剑,朝骊珠背后刺去!

  险险避开的骊珠被门槛绊倒在地,膝盖传来剧痛。

  她扭头举着短剑,与崔时雍对峙:

  “你头顶戴的冠名为沈氏冠,腰间佩的官印是沈家朝廷赐给你的官印!你食雍禄,却要杀雍朝的公主,以臣子之身犯上,你不忠不孝!”

  “我已不忠不孝了十数年,今日杀了公主,才算对大雍尽忠!”

  “诡辩!一派胡言!”

  仿佛被骊珠这话刺到要害,崔时雍不急着杀她,倒与她分辨起来。

  “公主这一路颠沛,还不明白如今鹤州吏治腐败到何等程度吗?只有公主死在这里,我的亲随将写了他们名字的投名状送入雒阳,才能引来陛下的雷霆之怒,将鹤州劈出一条裂痕!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欺君罔上,勾结匪贼的罪行,让陛下亲手剜掉这一大块疮疤,改天换地,重获新生!”

  崔时雍鬓发散落,老泪纵横,字字俱是血泪。

  骊珠这才窥见了他藏在杀意下的用心。

  意外又不太意外。

  “……所以,当初皇后想要杀我,你便将红叶寨这个替死鬼呈到她的面前,覃氏失败后,你依然不放弃这个想法,又从丹朱入手,故意挑动红叶寨作乱,好将我的死栽赃给他们——丹朱姐姐遭难,与你有没有关系?”

  “何须我来动手?”

  崔时雍眸含恨色:

  “赵维真那伙人盘踞伊陵,将自己当成了此地的土皇帝,除了郑丹朱一案,他手底下那些人,哪个干净?随便一找,便有强抢民女的、打死良民的、冤假错案坑害好人的,说起来,都是他们红叶寨自己包庇贪官做下的孽!”

  他越说越激动。

  “红叶寨勾结官商,把持着整个鹤州一带的盐池,致使盐税亏空,这是在从南雍前线将士的军饷里掏钱,我岂能容这等贼寇,动摇南雍的根基!”

  骊珠的心静了静。

  若是半月前的骊珠听到这话,兴许还会引他为知己。

  然而经过了这半个月的劫难,骊珠已经无法将这些事,用简单的黑与白来定义。

  气喘微微平复,骊珠收起了防御姿态,与崔时雍保持着适当距离。

  她道:

  “崔使君,你说得没错,未来南雍战事将起,若无充足的军费,南雍迟早会被北越和乌桓的铁蹄踏破,盐铁官营,是必行之举,不容任何人动摇。”

  崔时雍脸上有微微的动容。

  “但是——红叶寨没有错。”

  “自你踏进这间屋子以来,张口是江山社稷,闭口是南雍根基,却无一字提及百姓,红叶寨不是赵维真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他们是匪贼,但也是百姓,百姓想吃得起盐,没有错,百姓想活命,没有错——”

  “肤浅之见!”

  崔时雍痛心疾首地打断: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这些目光短浅的小民,如何知道南雍一旦失守,他们会是什么下场?今日暂得一时残喘,明日亦为冢中枯骨!”

  “他们是目光短浅的平民百姓,那你崔时雍就是什么高瞻远瞩的好官了吗!”

  骊珠霍然起身,将崔时雍入仕以来,一桩桩一件件的政绩逐一背了出来。

  “你既如此忧国忧民,为何在你历任治下,财政不见增加,谷粟不见丰收?国家未见利益,百姓也没得好处,倒是你崔使君,得了个清正廉洁的好名声!”

  崔时雍额头浸出冷汗,瞳仁颤动,听着骊珠字字剖出他的心。

  “你到底是恨红叶寨窃走了南雍的盐税,还是恨裴照野在民与官之间从容斡旋,既能得赵维真这些人的敬畏,又让伊陵郡百姓安居乐业?”

  “他只是一介匪贼,却做成你做不到的事,当成了你当不了的官,所以,你才一定要他死,而且是举着为国为民的大旗要红叶寨去死!”

  崔时雍:“我——”

  他脖颈青筋暴起,涕泪满面。

  “我崔家四世三公,皆忠臣良将!岂会不如一个贩私盐的匪贼!”

  “他不是贼。”

  骊珠声音很平静,目光也很静。

  “没有一个贼会替百姓从官府手里夺田,没有一个贼会约束手下不得伤害良民,他如果真如你所言,是个乱臣贼子,我现在已经将能调动三千军队的铜虎符交到他的手上,崔使君猜猜,他是会来救我,还是会反我?”

  崔时雍瞳仁一缩:“你——”

  “今日崔使君若杀我,他便是前来救驾的忠臣良将,天下将传颂他的美名,而崔使君你,才是那个乱臣贼子,崔家之耻。”

  崔时雍微微张口,显然被骊珠描绘的图景所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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